他跑去屋外头了,陈树木要去坟前送东西,不让他跟着,没有人和他插科打诨,只好一个人玩,有小孩在放烟花鞭炮,熏得他鼻子疼,打喷嚏的间隙里有人叫他名字。
“小树苗,黄大海给你红包了吗?”周美满在抽烟,嘴唇涂的嫣红,在黑夜里很夺目,一个人也气势很足,和她姐一个样。老黄要把车开过来,村里少见的堵路,他得绕个圈,周美满养病必须早点休息,偷摸来一根,庆祝新年,“你会抽烟不?”
“会啊。”陈树苗说,但他拒绝了周美满的烟盒,“对身体不好。”
“你还挺养生的。”周美满也不想抽了,把烟头按在墙边熄灭,放到口袋里,“要不要上我家玩,我们家没人,一点也不吵。”
陈树苗摇摇头,“我最近要戒了。”
这幅故作老成的样子,逗得周美满想笑,“你才抽多久?”
“一个月……”
“哪里有瘾,怎么要戒掉了呢?”
“有人不喜欢我抽烟。”陈树苗很老实,眉毛皱起来,变成一个小苦瓜。
“那你喜欢吗?”
“嗯哼,我已经会吐烟圈了。”说着,陈树苗夹着一根空气烟,波波的在吐出两个虚空圈,又像一只在表演的金鱼。
噗嗤一声,两个人都笑了。
“你真讨人喜欢,树苗。”周美满冒出一句,两个人蹲在门前,屋里屋外是两个世界,他们这端是热闹边缘,又是自己安静的宇宙。
“我是什么样的人,小姨?”陈树苗问,“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不像徐远。”
徐远看起来难接近,收获许多不好的评价,可是所有人都身体力行的否定自己,连陈树苗也一样,献上自己的,为数不多的喜欢。
“我不喜欢徐远那样的。”周美满却很直接,她总是这样,“很多人我都不喜欢,和他一样硬邦邦的。”
“你就像你的名字,像冒芽的树苗一样,很柔软,摸你是不会受伤的,也不会伤害你的。这是一种很好的体验,因为人都喜欢这样的,很自私,为了自己舒服,又怕对别人产生负罪感。”
“但像徐远那样也挺好的,攻击别人也是一种能力,你得学学他。”
“这样好吗?”陈树苗疑惑了。
“你得自己找答案,我不知道你。”
有灯晃乱他们俩的眼前,是老黄的车来了,陈树苗现在看到他,不太想逃跑了,也许是冷静了,也许了是学会了。
“你是不是抽烟了?”老黄像机灵的狗,在周美满身边乱嗅,目的准确的疑神疑鬼。
“我抽的。”陈树苗站出来,抗住了一切。
“真的假的,树苗,谁教坏你了?”
“我就不能自己变坏吗?”陈树苗的无辜脸蛋,难得露出一丝狡黠,“没有人带坏我呀。”
周美满对他这样很新奇,又很开心,“我更喜欢你了。”
老黄错过了很多,妻子和病人的关系变得比自己更有进展,这是失职。
上车后,老黄开始反思自己,“我真觉得我需要重新进修一下我的技术,还有我的能力。话说你真不觉得树苗和徐远的关系怪怪的?”
“管你什么事。”周美满困了,准备放在椅子躺平,车要发动了,陈树苗敲开她的车窗,递过来一个橘子。
“撕开它吧。”陈树苗和老黄也说了再见,只是没有橘子。
周美满当着他的面撕开了一个口子,汁水丰富的味道袭击了车厢,那是遮盖的,交换秘密的信号。
再见之后还是再见,陈树苗继续插裤兜,往远离徐家的方向走去。兜里是徐远不停打来的电话,今晚他要一直拒接。
一个人的夜晚其实一点也不可怕,沿着路边走,杂草戳着他的脚踝,痒比痛更鲜明。他走到了他们家那片地,这里被清理干净,马上迎来新生。
偶尔有一两个塑料瓶,或者垃圾袋,陈树苗哼着歌捡起来,绕着这块小天地走了一个圈。
“草下一个田,就是苗。”陈老爹坐在田埂,声音还很利索,“木又一个寸,那是树。”
“新的年来了,就是要种苗,岁月长久了,树也跟着壮了。”
“你就是陈树苗,是我的孩子。”
“我是陈树苗。”他跟着念,“我是你的孩子。”
“是的,你还是你妈妈的孩子,你哥哥的弟弟。”
“那谁是我的谁?”
谁属于我?
无人的田间,答案是没有传来的回应。
再也没人这样告诉他,你是谁的谁了,这是一种解脱吗?
那我就是我的了。
往田埂上面爬,拐弯又直走,回到家里去,冷灯冷火的,上一次在这样的寂静里,陈树苗丢失了方向,还差点放弃了生命。
现在他不会这么做了,他点起一根蜡烛,烧在炉灶前,没有人和他一起庆祝,迎接属于他的新年。
【作者有话说】
哎呀我摔倒啦!要好多好多评论才起得来(e),谁来帮帮我呀!
是你吗?谢谢你!(深情地吻了一口)
(owo)
◇
第28章
陈树木拍拍手,烧完最后一打纸钱。这里离村里很近,人们是不忌讳死人和坟墓的。
“我真没用,是吧,死后才让你们有钱花。”陈树木嘲讽自己,照片上的两个人都很局促,他们都不爱拍照,留下的都很少。
再不振作起来只会加速痛苦的流经,他要走了。
回去的路上,手机不断有消息弹出,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时间给你缓解的。房产中介给他留言,自己那套房子还是要降价,再不松口些就出不去了。
陈树木想答应了,他已经看好了另一套新建小区的一室居,那里有很多安静,会适合陈树苗。就在他准备回复时,刘雨菲给他发来了消息。
陈树木不敢看,手想划开删除,却一不小心打开了内容,真是天意弄人。
“树木,新年快乐,你最近还好吗?”
这是开头,陈树木已经忍不住想读后续,这么多年的相爱是他们的本能,再坚强的人也有软弱的点。
看完后他又想删除,最后还是没舍得,只能给自己的脸一巴掌。
冷静下来后,他跟着回村的路,经过打麦地,有小孩在摔炮,砸到了他身上,扰去了一部分忧伤,又改变了他的方向。
他走到那颗大树下,原本在找自己的那对名字,准备划掉还是加深,还没想好,看到了另一对。
“什么鬼,陈树苗和谁?”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很长的一捺有点撞飞了他整个人,中间的一颗心是答案的发送键。
他感到的古怪没有错,真的有人往他的巢穴里伸出了手。过分的亲密,清晨的名字,还有死活存疑的男友。
不称职的陈树木亲手把弟弟送到了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不要这样……”陈树木祈祷,“别这样对我们。”
他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到徐家去,新年的聚会熬到很晚才散场,徐远仍被困在烈火烹油之中,以为陈树木来救他了,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下一场战斗。
他从人群堆里挤出来,迫不及待地问陈树木:“你看见陈树苗了吗?”
这一切真的都发生了。
“徐远,你为什么总是找他。”陈树木麻木了,“你也是同性恋?”
“你对陈树苗做了什么?”
徐远后退了几步,开始端详眼前这个人。
他都知道了,徐远也没有很惊讶,他有胆子画那颗心,就有胆子承认,干脆地说了,“我们在谈恋爱。”
“骗人吧,你怎么会是同性恋,徐远,你爸妈不会同意的。”陈树木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徐远,“你想害死陈树苗吗?被村里人发现了,他就完蛋了。”
“我会带他走的。”徐远很冷漠,显得陈树木的崩溃更加荒诞,“我会和他结婚,不让别人发现。”
“你真是疯子,我早就知道的。”陈树木说,“你爸妈只有你一个儿子,他们要你传宗接代的。”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轮到徐远的回合,他觉得好笑,“没有人需要我传宗接代,我只用过好我的人生。”
“不是所以人都像你,全家用尽全力养一个人,就是为了养下一辈人。陈树木,你让你弟还不够累吗?他都让你马上幸福的结婚生子了,你还要他帮你接着包揽下辈子?”徐远轻飘飘的,恶劣无处可藏,他一直都比陈树木活得如意,习以为常地释放伤人的话,“你如果真的关心他,你就别干涉他。”
“一定是你强迫他的,我明明告诉过你了,他是同性恋。”
“那你猜错了。”徐远很诚恳,态度是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我们是相爱的。我马上就带他出国,到国外去结婚,谁也阻止不了我。”
陈树木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挥起无力的拳头往徐远身上打去,可他忘了,徐远总是高他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