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朝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股寒气。
“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
一片死寂。
无人敢答。
暗卫头领咽着唾沫,皆沉默不语。
裴云朝:“……”
他淡淡扫过这些人,眼底全是隐忍的怒气。
“哐当——”
桌案上的琉璃杯被扫落,摔得粉碎,瓷片四溅。
“都不说话,将军府养你们是当摆设的吗!”
声音暴怒,震得房梁都在抖。
刺客是冲着沈初来的。
这个认知让裴云朝心里发慌。
若不是今日他恰好在沈初身旁,若是他找到沈初时晚了一会儿……
会发生什么,裴云朝简直不敢想。
万一沈初出点什么事,他真的会疯。
第14章 和老婆的过往……
将军府的暗卫有不同的职责,像雨声和花落负责出勤调查,而有专门的负责府内防卫的暗卫。
府里混进来这么多刺客,这些暗卫居然毫无察觉,属实是过于失职了。
若是在战场上,这种严重的失职,该直接拉下去砍了,以正军纪。
屋内鸦雀无声,全都沉默着。
最终还是张太医开口打破沉寂。
“将军,你这伤不能再拖了,得马上把箭拔出来。”
他看着伤口周围浓黑的血痂道。
裴云朝沉沉呼出一口浊气,唇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
没了玄黑外袍的遮掩,他肩胛处的伤触目惊心,伤口已经结痂,但是箭柄还留在里面,血迹黏糊成一片,看着极骇人。
觉晓急了,“那……那快拔出来啊!”
张太医看向裴云朝。
不是他不想拔,从一开始他便催促赶紧拔箭,但裴云朝一直往后拖。
裴云朝久经沙场,受过的伤数不胜数,他知道这种箭伤不拔出来还好,箭若拔出来,他必然失去意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要确保府里足够安全。
至少要保证他失去意识时,沈初能平安无事。
万一府里还有刺客……
雨声满身血迹走进来,声音冷硬道:“将军,没问出来东西。”
“人还活着吗?”
“活着,想要咬舌被卸了下巴,现在关押在地牢。”
“其他刺客呢,有招的吗?”
雨声摇头:“咬舌了几个,剩下的活口一并关押在地牢了。”
裴云朝面上寒霜更甚。
沈初很少树敌,他想不出来这上京城谁会想要沈初的命。
还是说,是自己的哪个仇家?
若是如此,裴云朝便更坐立不安了。
他招惹的仇家可不少。
肩上的伤口发出阵痛,伤势已经不能再拖。
裴云朝强提一口气,快而清晰地下达命令:
“府内外防卫人手加倍,现在暗卫首领撤掉,雨声你顶上去。”
“我昏迷期间,府里只出不进,任何人不得入内,务必确保夫人的安全。”
在场众人答道:“是。”
裴云朝也站起身。
他站立得有些急,头重脚轻,只差栽了下去,好在觉晓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将军……”觉晓抓着裴云朝的手,只差哭了出来,“快取箭吧。”
裴云朝抓着觉晓稳住身形,到另一间卧房躺下。
其余人都退下,只剩下几个侍奉的下人和张太医。
“取箭吧。”裴云朝卧在床榻上,声音嘶哑道。
因为失血过多,他身上已汗液涔涔。
张太医将刀刃放在烛火上烧热,偏头揶揄他道:“将军待夫人,还真是情深意重。”
裴云朝嘴角上扬,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柔色,“那是自然,他是我妻。”
张太医从木匣中取出一个软木口塞,递给裴云朝。
“待会儿取箭会很疼,将军先咬着这个,以防极痛之下咬了舌头。”他道。
裴云朝瞥了一眼,别开头道:“谁要这玩意,你尽管取。”
张太医也不坚持,他收回软木,没再耽搁,烧热的匕首划开肌肤,开始将嵌入血肉的箭拔出来。
剧痛传遍四肢百骸,裴云朝咬着牙,整张脸痛得窒息通红,一只手死死抓着床沿边上的横木,手背青筋暴起。
觉晓抱着装着热水的铜盆,呆呆在那儿站着,眼前一阵阵发烫。
他家将军,这回可得吃点苦了。
血腥味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漫,热水打来了一盆又一盆,毛巾沾血红了一块儿又一块儿。
裴云朝真如自己所言,直到意识模糊陷入昏厥,也一声未吭。
——
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被埋在尸海中,浑身都是腥红的血,一只手将他从尸海中挖了出来。
“裴云朝,裴云朝!”
那只温凉的手轻轻拍打着他脸颊,声音好听得跟宫里乐师弹出来的琴音一样。
裴云朝睁开眼,看到一张漂亮的、焦急的脸。
是沈初。
那是裴云朝第二次见沈初。
距离国子监一别,已经过去三年。
三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
裴云朝不再是身份尊贵的裴家大公子,他成了叛军,随父亲东征西战,少年稚嫩的脸变得坚毅,皮肤也更黑更粗糙。
躺在死人堆里,浑身都是粘稠的血,极其狼狈。
但有的东西却没有改变。
比方说沈初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脸白嫩得跟刚煮熟的鸡蛋剥了壳一样。
而裴云朝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看见他的第一眼,心脏便忍不住剧烈跳动。
就像烧开的水忽然触碰到冰雪,自然而然地冒出滚烫热烟。
沈初背着裴云朝,把他从死人堆里带回了沈府。
*
三皇子宋元睿暴政,各地侯爵举兵造反,唯独江南沈家仍信奉忠君之道,是三皇子一党。
再次见面,他们是对立的仇敌。
沈初秘密地把裴云朝藏在自己房间,每日给裴云朝偷偷送来吃食和药材。
裴云朝伤得很重,但是沈初不敢去请大夫,毕竟那个时候,裴云朝是朝廷叛贼,私藏叛贼被抓住是要杀头的。
好在裴云朝身体好,靠着沈初送来的那点药和极强的自愈能力,硬是熬到伤口结痂。
那是裴云朝最惬意的日子。
每天窝在床上等沈初来找他,撩开他的衣服给他上药。
沈初修长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身体时会有些凉意,有一种很难以忍受的瘙痒,裴云朝觉得自己身体都有反应。
如果这时候有人敲门,沈初就会将他藏在衣柜里,转头去应付来人。
这种悄悄的感觉很奇怪,跟他俩有私情一样。
相比于沈初捡来的病患,裴云朝更愿意自己是沈初在外头的野男人。
当年国子监,沈初不告而别,裴大公子的人生中的第一朵桃花还没盛开便枯萎了。
裴云朝为此忧郁了很久。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沈家和裴家因政见不同互为仇敌,裴云朝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沈初了。
没想到,他俩还算有缘。
沈初话很少,两人相处的时候他大多数都沉默着,裴云朝问一句,他才会答一句。
只有换药时,裴云朝因疼痛肌肉绷紧,他才会突然开口说“忍一忍”。
就这几个字,如碎琼乱玉,撩拨得裴大公子心里痒痒的。
有一天上药的时候,裴云朝看到沈初手臂上青紫的伤痕。
纵横交错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肉上异常刺眼,像是被鞭子抽出来的,有的地方已经破皮了。
裴云朝一下沉了脸色。
“谁干的?”他问。
沈初没说话,只是抽回了手。
那天晚上,到了给他送饭的时间,沈初也没回来。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江南的雨总有一种要下死人的劲头,雷声滚滚,好像天都要破开一个大口子。
裴云朝在床上辗转反侧,最终穿上夜行衣,准备去找沈初。
第15章 老婆,我真的好欢喜你。
裴云朝是在沈家的祠堂找到了沈初。
找到他时,他穿着一身素色单衣,长跪在祠堂前。
祠堂内灯光昏黄,照着沈初单薄的脊背。
他孤身一人跪在黑暗的祠堂里,眼圈红红的,红得裴云朝心都要碎了。
那天沈初问裴云朝:“什么样的父亲,会不信任自己的亲生儿子?”
裴云朝这才知道,沈初的嫡母张氏丢了金银首饰,见沈初这几日鬼鬼祟祟,便一口咬定是他偷的。
沈老爷甚至不过问,便动用了家法。
裴云朝是家里独子,家宅里没有嫡庶之争,只听别人说过一些。
但他从未想到,这些家宅之争会厉害到这种程度。
甚至不能让一个没了娘的孩子活下去。
那天晚上裴云朝揉着沈初的跪得发红的膝盖,他发了狠地想,不如一把火把沈府全烧光,然后他带着沈初跑,直接把人拐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