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esling摁下车窗,尾气的味道涌进车里,她没闻出来有什么翻天覆地可言。
事实上,riesling对这座城市知之甚少,她的大多数青春时光都被困在寄宿学校里,16岁时,又因为严重暴力行为被送进了劳改所。等她走出高墙时,已经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正值晚高峰,海港的城市道路有些拥堵。riesling坐在车里,看着路上来往的车,看着逐渐变暗的天色和缓慢移动的车流,内心升腾起一种奇妙的脆弱感。
riesling从衣兜里掏出何欢给她的地址,跟着导航,开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在门牌号前找到车位,把车停了进去,然后坐着电梯上了楼,一梯两户,楼道的空间很小。
她输入密码,打开电子锁,走进了房间,智能灯自动亮起。
房间的装修品味很好,以白色的主基调,木质的家具和绿色的植物恰到好处地装点着房间,在暖光灯的照耀下,颇有生机。
riesling走去厨房,拉开冰箱,里面只摆着一瓶香槟。
她拿出香槟,放在了厨房岛台上,又从岛台上的架子上拿下来一只香槟杯。她对着灯光看着杯子,上面一尘不染。
她放下杯子,一边观察着房间,一边撕着香槟上的铝箔纸。拧开金属帽,她把香槟拿起在手里,在拧动香槟塞之前,香槟塞“碰”地一声从瓶口跳了出来。
楼下的汽车们像是受了惊吓一般,集体发出了尖叫。riesling放下香槟,拉开水龙头冲了冲手上的酒,走到床边,隔着窗户,看向了楼下。
一个男人正仰面朝天躺在花池里,周围是捂着小孩子眼睛的爷爷奶奶们。
【海港警察局】
汤照眠拿着一只黑色的文件夹从技术队走出来,步速飞快。
冯原踩着小碎步跟在她后面。
审讯室旁边的观察室的门被汤照眠一把推开,hsa的一位调查员正坐在桌前,看着玻璃那边正在接受审讯的货车司机。
“这个货车司机的外围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汤照眠说着把文件夹放在了桌上,“一点儿案底没有,就是个普通的货车司机。给人送送货,搬搬家什么的,靠拉散活过日子。”
“亲属结构呢?”
“妻子是水泥厂的工人,女儿在读中学,”汤照眠看着玻璃对面的审讯室,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梁成功正黑着脸瞪着坐在审讯椅上的司机,“梁三万都跟这儿耗了一宿了,这大哥一句话不说。”
调查员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不用的毛巾吗?”
“有。”汤照眠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条印着小熊花纹的毛巾,举到了调查员的面前。
“这……”西装革履的调查员看着那条小熊印花毛巾,“您孩子的毛巾吗?”
汤照眠的脸上划过一瞬间的困惑,“这儿可没别的毛巾了。”
“行,你先帮我拿着。”
调查员说完,拉开门走出观察室,汤照眠和冯原紧随其后。
审讯室的门被砰地推开,调查员走到司机面前,“你要上厕所吗?”
司机抬起头,看着调查员,脸上掠过迟疑和困惑。
“这问题很难回答吗?”调查员盯着司机的脸,“回答要,或者不要。”
“要。”
调查员回头看了一眼梁成功。
梁成功起身,解开了司机的手铐,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司机,走去了审讯室对面的男卫生间。汤照眠和冯原紧随其后。
“卫生间里有人吗?”调查员站在门口,对卫生间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进去。”调查员对司机说,司机走进卫生间,调查员转过身,拿过汤照眠手里的毛巾,对他们三个说,“你们三个在这儿等着。”
汤照眠表情复杂,欲言又止。
“汤队是想观摩?”调查员问。
“我们有规定,不能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汤照眠说。
调查员笑了笑,把毛巾递回汤照眠,“那你进来吧。”
门从汤照眠的身后合上,几乎是在同时,调查员一拳砸在了司机的脸上。
司机哗啦一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警察打人了!”司机大喊。
“警察?”调查员像拎一个玩具一样揪着司机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你看好了,我可不是警察。”
“警察!他打人!”司机看向了调查员身后的汤照眠。
“看着我!”调查员冲司机大喊。
司机看向了调查员。
“货是从哪儿来的?”
“警察打人!”
调查员一脚踢开了拖布桶,把司机仰面摁在了水龙头下。
“我现在是给你机会,我问最后一遍,车上的货是从哪儿来的?”
“警察打人!”
调查员拧开了水龙头,水龙头砸在司机的脸上,他大叫着摇头。
“我要……去投诉……你们!”
水龙头被合上。
“货是从哪儿来的?”调查员大声问。
司机侧着头,咳嗽个不停,“你们……搞虐待……”
“回答问题!”
“投诉……”
调查员又拧开了水龙头,水哗啦啦地砸在司机的脸上。
“把毛巾沾湿了给我。”调查员转头对汤照眠说。
汤照眠的耳朵嗡嗡作响,她听到调查员的话,机械地拧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把小熊毛巾沾湿,然后又下意识地拧干了毛巾。
“不要拧干。”调查员说。
她又拧开水龙头,让小熊毛巾吸满了水分,她手里攥着不停滴水的毛巾,站在洗手池前,让水尽量滴在洗手盆里。
司机拼命挣扎,力大无穷的调查员用双手摁住了司机的手臂。
“塞他嘴里。”调查员对汤照眠说。
汤照眠的耳朵嗡嗡作响,她拿着滴水的毛巾,走到司机跟前,然后把毛巾盖在了他的脸上,然后茫然地收回了手。
调查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汤照眠再抬起手,把毛巾往司机的嘴里摁了摁。
水砸在毛巾上,司机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汤照眠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把水龙头关了。”调查员对汤照眠说。
汤照眠有些失神。
“汤队?”
汤照眠回过神来,她的心跳咚咚作响,抬起手,拧上了水龙头。
“把毛巾拿开。”
汤照眠把小熊毛巾从司机的嘴里抽了出来,湿哒哒的小熊毛巾沉甸甸。
司机咳嗽着,试图翻身让口鼻朝下倒出里面的水。
“你打算说了吗?要说就点头。”
司机点了点头。
“很好。”
调查员站起身,把司机从地上拎了起来。
司机软绵绵的身体跪在了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调查员蹲在地上,拍着司机的背。
“王彪,”司机咳嗽着说出了这个名字,“是他托我运的这趟货。我在高速上被截下来的时候,一个交警给我带了话,要是我供出了彪哥,那我的老婆孩子都别想活。”
汤照眠推开门走出了卫生间,梁成功和冯原等在门外,“三万,你现在带一组人出外勤,直接把司机的家人接到队里来。冯原,你留在这儿,把司机押回审讯室。”
“好的汤队。”
汤照眠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咳嗽的司机。
她的心被恐惧包裹着。这份恐惧来自于她对自己的畏惧——司机被小熊毛巾塞着,在流水下挣扎的时候,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很享受这样的场景。
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烟火被那个瞬间点燃,“咻”地一声飞上了天空,又“噼里啪啦”地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这样的烟花炸裂的瞬间,在下一秒就把她拉进了名为恐惧的深渊里。
她恐惧自己心里的恶,就像一个作恶多端的魔鬼自己心里的善良一样。
她去卫生间拿起小熊毛巾,攥干了水,上了楼,回到了外勤探组的办公区。
“汤队。”
大家像往日一样跟她打着招呼。
她木讷地点头应和,快步走去了女卫生间,她从水龙头下捧起一把冰冷的水泼在脸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洗手台上的小熊毛巾,恐惧爬满了她的内心。
她晃晃脑袋,把自己从恐惧和惊讶中拉回了现实。
她拿起洗手台上的小熊毛巾,看着上面的小熊花纹,然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黑色塑料袋发出撕拉一声响动,空气在塑料袋里膨胀,像一张嘴一样吃掉了这条毛巾,只剩下一只小熊的脸露在外面。
汤照眠再次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这是一双合格的警察的眼睛——带着点儿红血丝,透着该有的坚毅的光芒。她师父程雨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只不过她师父的眼睛里的红血丝更多。
她推门走出洗手间,去了技术队,抬高声音说:“司机供出来一个名字,叫王彪。贺倩,你先给我查一下这个人,我需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另外,联系一下交管局,我们扣留货车司机那天晚上,所有在北湾高速执勤的交警和辅警的照片,如果有交通监控也都一起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