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我竟还为着你这条废腿,向父亲又讨了伤药来!你不配!”
她将白玉瓶狠厉地挥落,
本是朝地上砸去,
许是被明耀的日头闪了眼,角度稍有偏差,白玉瓶竟不偏不倚地落在铺了软垫的座椅上,完好无损。
言语化作生锈的刀刃,一字一句冷硬地切割着,似乎要斩断彼此所有的情分,
“只当我邵绮梦从前瞎了眼!没看出你这贱婢浑是条喂不熟的狗!
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你且仔细着前路,慢慢耗在我手底下熬着罢!”
语芙看着绮梦愤然离去的背影,兀自将掉落在座椅上的那瓶金疮药拾起,紧紧护在心口处。
她哽咽呢喃,
“小姐,是奴婢对不住你......”
心里又痴想着,
只要熬过了金秋,她就能说出真相,
到那时,哪怕小姐还是怨她,要如何处置她,那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她绝无怨言。
只是她没有想到,
她所期盼的那个秋后,却是再没有到来的一日了。
七月初三,是语芙被沈晏辞纳为侍妾的日子。
自那日后,绮梦便似彻底变了个人。
再没了往日少女的明媚俏皮,唯余下了狠辣与刻薄。
她的脾气变得莫名暴躁,尤其是对待下人,要求几近严苛。
最开始,在她手底下当差的下人做错了事,她只是薄惩,最多叫人行板著之刑半个时辰也便罢了。
渐渐地,便要着人动手打骂,打伤了也不许郎中医治,只叫自个儿熬着。
更有甚者,一次她罚了婢女,让她脱掉外衣,只穿着单薄贴身的里衣,跪在庭院中暴晒一个时辰。
女子脸皮薄,又被这世道拘着要守三从四德,被那么些男子看透了身子,再听多了闲言碎语,哪堪承受?
便趁着夜色一头扎进了庭院的深井里,等第二日被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泡囊了。
大懿律法严明,即便是入府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家主也不能随意打杀。
然而一向宽待下人的沈晏辞,在这件事上,却罕见地连一句责备绮梦的话都没有。
反倒对她格外宠溺,对外只让说那婢女是自己不慎失足落井,不许人私下议论。
人要向善,或许需得经年累月的循循善诱。
可若向恶,往往只需要一刻钟心念的流转。
在王府里,绮梦向来和知笙的关系走得最近。
她性情大变,知笙也时常去劝她。
劝不动她,又只得来问语芙,
“你被纳入王府总有两个月了,我瞧着你对王爷也并非十分仰慕倾心。
有时私下碰面,甚至还要刻意绕开躲避。我实在不明白,你当日为何要央着王爷收了你?”
知笙握住语芙的手,迫使眼神闪烁的她直视着自己,
“你可是有什么苦衷?你大可告诉我,又或者告诉绮梦,至少也可解了她的心结。
这些年她对你有多好,我都看在眼里。你难道忍心看她因为你的背叛,变成如今这般恶毒刻薄之人?”
语芙也不愿看到绮梦如此。
可家人还未得赦,沈晏辞又不许她说出实情,她只得守口如瓶,咬死了半句也不肯透露。
知笙看出了她有所隐瞒,便为着此事时常来劝。
一来二去,彼此私下相处的时间多了,让绮梦看在眼里,难免生出误会。
绮梦与知笙大吵一架,又听不得知笙啰嗦解释,无意反手推了她一把。
知笙绊了门槛跌坐在地,两日后小腹寒凉发痛,莫名见了红。
原本只当是寻常癸水有异,却不料郎中瞧过后,竟说她已有了一月的身孕,
知笙在同一日得知自己有孕和小产的消息,
再是温柔大度的人,也总会心有芥蒂。
为着此事,她与绮梦也日渐疏远。
后来入秋,沈晏辞跟着皇上去了蒙山秋狝,知笙也因母亲病重回了母家照顾,
王府由绮梦当家,她莫名以婉音冲撞她为由,罚她在庭院内跪足三个时辰。
主子们自幼被家中娇养着,哪里能受得这般磋磨?
婉音被烈日晒脱了半条命,要不是丽欣偷溜出府叫回了知笙,还不知这事当如何收场。
自那之后,
绮梦更是性情乖戾,莫名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语芙也曾觉得奇怪,
她深知自家小姐并非是这样恶毒的性子,即便遭了她的背叛承受了打击,也不该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性情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她总想着,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过错。
便也盼着日子快些过去,盼着家人得赦,她可向绮梦坦白一切的那一日。
终于,这一年的秋天过去了。
第277章 主仆离心5
到了立冬这一日,渝州传来了好消息,
语芙的家人被朝廷赦免死罪,且特许不必再流放漠北,可留在渝州,做些小生意糊口。
婉音得知后,第一时间将这好消息告诉了语芙。
语芙闻言来不及替家人欢喜,只一心想着快些将真相告诉绮梦。
然而,婉音却拦住了她,
“你到现在还念着她?她这些日子用了多少细碎的法子折磨你,你都忘了?你这条腿原本还有知觉,若不是她害你,你怎会彻底成了个残废?”
语芙毫无怨怼之意,只道:
“当日事的确是我背叛了小姐,她要如何对我,我都该受着,更不会不怨她!”
她转身欲走,婉音拽住她的手腕,
“可她害得知笙姐姐小产,害我在烈日下久跪险些伤了根本,更害死了两个无辜下人!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她怨恨你,便是她能对人人恶毒的理由吗?”
婉音苦口婆心地劝道:
“语芙,你清醒清醒,绮梦她已经疯了。她仗着中书令的滔天权势作威作福,早已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小姐了......”
语芙摇头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无论如何,我都要跟小姐解释清楚。只有她得知了真相,或许才不会含着一口怨气做人。”
婉音挑眉凝视着她,忽而眸色一黯,冷然道:
“那么你呢?你又当真愿意做回从前那个处处低人一等的奴婢吗?前朝大局已定,王爷即将被册立为太子,不日就能登基继承大统。
你是从潜邸出来的,你自能得了位份,成了新帝嫔妃。当初你家人流放时,将唯一赦免的机会留给了你。人是要懂得感恩的,现在你有机会能让家人日子过得更好。你可别糊涂了。”
语芙闻言怔在原地。
诚然,婉音所言句句在理。
人都是要向着高处走的,父母年事已高,多年流放早已伤病满身,语芙当然也想让他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父亲曾教导过她,
做人不能痴妄着好处占尽,既要又要还要,
一味贪多贪足,只会落得两空。
短暂的沉默过后,语芙用力摇头,言辞坚决道:
“我不能这么自私!小姐真心待我,我若真这么做了,便是连为人也不配了!”
她奋力挣开婉音的手,转身向绮梦房中跑去。
却才要迈出门槛,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冷冽的女声,
“好啊,你只管去说。只是你既选择了要跟她重归于好,那我们就不再是朋友。”
语芙愣住,
她徐徐回首,唯见婉音嫣红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而言语中的愤愤之意,却是愈发深沉了,
“邵绮梦那般为难我,更害了知笙姐姐失去了她和王爷的孩子。你既要与她主仆情深,那便是要与我们为敌。”
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语芙,纤长的羽睫之下,蕴着一瞬灼灼目光,冷笑道:
“既是仇敌,我又何必帮你隐瞒当日事?”
婉音缓着步子逼近语芙,直到语芙背抵墙根,退无可退,
“你当初为了求王爷救你的家人,为了让王爷铭记你的救命之恩,你都做了些什么?”
她垂下手,轻抚着语芙麻木的左腿,贴近语芙耳畔,一字一句道:
“你说我要是告诉了王爷,你这条腿究竟是怎么断的......
你觉得你才得赦免的家人,会落得个怎样的结局?”
婉音稍顿片刻,对着语芙的耳廓轻吹一口气,调笑着说:
“嘶......王爷是储君,这欺君之罪,不知你们李家可堪承受?”
语芙吓得眼都直了,忙抓着婉音的衣袖,哀声祈求道:
“不、不要!我求你!你不能告诉王爷!”
婉音顺势握住语芙的手,饶有兴味地将她的惊惶尽收眼底,缓和了语气道:
“好妹妹,你我姐妹相称,我自不愿让你难堪。但前提是,你总得真心实意把我当成你的姐妹才是。既是姐妹,那我的仇敌,也便该是你的。”
她抚摸着语芙骇然失色的面庞,语重心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