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司马隽已经再度将孙微挡在了身后。
“她哪里也不去。”他冷冷道,“还请太子收回妄念。”
孙微气急,扯了扯他的袖子。
司马隽岿然不动。
太子却不紧不慢道:“急什么?朕放了你,亦有条件。除了孙女君,你还要将闾丘颜也放了。这西门外,也都是朕的人马。你只要能拼着这条命杀到船上,便算是你的本事,如何?”
孙微心头沉下。
她本想用自己再换一次司马隽,可太子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
太子说罢,似乎觉得累了,挥了挥手。
围着西门的禁军逼近,沉重的靴子踏在石板上,铁甲撞着兵器,杀气逼人。
谢霄和程瑜已经令城楼上的军士张弓搭箭,城楼下摆起盾阵,打算殊死一搏。
孙微已然无计可施,看向司马隽,只见他仍拉着她的手,神色沉着。
他望着天空,似乎在看着星辰。
孙微紧张道:“殿下,我们……”
“我曾听你唤我我阿隽。”司马隽忽而打断,“你可还记得?就在你那次烧昏了头的时候。”
孙微:“……”
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琢磨着她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胡话。
正待开口,只见司马隽道:“看那边,火烧起来了。”
孙微一愣,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
却见是太极宫的方向,一片火光不知何时冒了起来,将重重叠叠的宫殿庑顶映得崔嵬。
而就在此时,西门之外,响起了隆隆的鼓声和喊杀之声。
“是北府!”程瑜兴奋地喊道,“北府举事的弟兄们来为殿下护驾了!”
这般变故,令太子和包围西门的禁军全然不曾预料。
夜色中,太极殿的大火和西门外的声势,显得格外浩大,禁军四顾猜测,一下乱了阵脚。
“陛下!”有人慌忙来报,“叛军攻入宫城,已到了太极殿,还请陛下往东宫暂避!”
太子怒发冲冠,望着被军士团团护着的司马隽和孙微,满面不甘。
西门外喊杀声越来越近,禁军显然已经难以抵挡。
“移驾东宫!”太子恨恨道,内侍们得令。
“不可乱!不可乱!”闾丘颜发疯一般嚷起来,“那是疑兵之计!不可放了豫章王……”
话没说完,邓廉往他后脑上一个肘击,闾丘颜昏死过去。
孙微望着四周,不可置信:“这……”
“是先帝之意。”司马隽平静道,“我方才说过,我会带你回去,不会倒在此处。”
第372章 宫变(六)
随着太子离开,禁军们也溃散而去。
举事而来的北府兵们,左臂缠着白布条,以示区分。司马隽等人与他们会合之后,旋即离开西门,往水港而去。
马车走得慢,司马隽索性伸手一捞,将孙微抱到了身前来。
夜风之中,火把光将周遭照得明亮。
众目睽睽,孙微觉得老脸一红。
马奔跑起来的时候,寒凉的夜风迎面吹拂,方才让脖子根的热气散开许多。
上辈子,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司马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捞上马来。
她以为过了那么许久,自己再不会为这等小事面红耳赤。
没想到,他还是他。
她也还是她。
“还在想方才的事?”司马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孙微摇摇头,过了会,又点点头。
“果真有一路北府军士攻入了太极宫?”孙微问道。
“非也。”司马隽道,“皇宫有高城深池,又有重兵把守,岂是神不知鬼不觉便可攻下的?”
“那……”
“这是先帝临终前与我议定之事。”司马隽道,“若太子不肯遵遗嘱,必要杀我。他令近侍做了准备,一旦有变,就点燃太极宫偏殿,与北府兵里应外合,助我脱身。”
孙微了然,很是惊讶:“先帝竟为你对付太子?”
“先帝虽久不问政,却并非耳目闭塞。”司马隽道,“他亦忧心社稷前程,想将天下托付与可靠之人。”
“可他已经传位太子。”孙微道。
“那时他身中剧毒,已经无力行废立之事。”司马隽停了停,道,“先帝说,他另留下了一份密诏。”
孙微一惊:“密诏在何处?”
“在何处?”
“不曾说。”司马隽道,“他只对我说,我若有志振兴社稷,当此危难之时,就该挺身而出。”
孙微颔首,过了一会,道:“如此说来,今夜你早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司马隽却有些不快,道:“我乃豫章王,曾统领两州及北府之兵,莫非会傻到被人困死在区区宫城?”
孙微干笑一声。
上辈子,他就是那么傻。
而且,也是为了她。
心中五味杂陈,却软软的。
她向后靠了靠。
司马隽的怀抱,宽广而稳当。
察觉到了她的依偎,司马隽似怔了怔,旋即将环着她的那只手收得更紧些。
“阿隽。”孙微望着前方深邃的夜空,道,“你想争天下么?”
司马隽还未回答,前方一彪人马迎来,是褚越。
见到司马隽安然无恙,褚越终于松了口气,笑道:“我等守着船,当真是担心得要死,幸好殿下和女君皆安然无恙。”
孙微这才发现,码头就在前方。
一艘艟艨巨舰领着几十兵船,灯火通明,已经等候在此。
司马隽道:“议定之事,我怎会失约。这边可曾受人袭扰?”
“本有几股人马来到,其中还有北府的水师。”褚越道,“但见我等打出了谢氏的旗号,又回去了。其余人等,不过是虚张声势,知道斤两也不敢硬来,吃了几轮箭矢也散了。”
司马隽颔首,旋即令众人登船。
邓廉押着刚刚苏醒的闾丘颜过来,问司马隽:“殿下,此人如何处置?”
司马隽看去,只见闾丘颜方才被扔在马背上一路颠簸,发髻散乱,已然没有了先前威风凛凛的模样。
不过此人向来沉着,就算当下到了如此地步,也并无惧色。
司马隽道:“闾丘颜,事到如今,你可还有话要说?”
闾丘颜看着司马隽和孙微,冷笑一声,昂首道:“我本生于微末,比不得殿下金枝玉叶。我历经离难,目睹崩坏,本有志成就伟业,救万民于水火,以报天下。可天不助我,我亦无法,殿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话音才落,却听一个声音道:“如你所言,若你也出身贵胄,天便助你么?”
闾丘颜看去,说话的却是孙微。
她看着闾丘颜,目光平静:“闾丘颜,你所过之处,无不纷争遍起,更不乏生灵涂炭之事。那些因你而无辜受戮的人,可是万民,可属于天下?你所谓的伟业,无非是要让这世间陷入丧乱,为你所用罢了。”
闾丘颜的目光定了定,淡淡道:“古往今来,成大业者,不拘小节。”说罢,他看了看司马隽,讥讽道,“别人不论,且看豫章王殿下。他战无不胜,人人称颂,死在他刀下的冤魂有多少,可有人计较过?可见所谓英雄,亦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孙微蹙眉,还要理论,却被司马隽按住了肩膀。
司马隽上前,看着闾丘颜,道:“有志者不论出身,你可走到今日,便可为证。不过你要救天下,我也要救天下,究竟谁为正道,自有后人公断。”
闾丘颜仰天大笑:“公断?天既薄我,又何来公断!”
“何必与这贼人废话!”谢霄忍无可忍,道,“此贼罪孽深重,殿下何不杀了,以谢天下!”
司马隽没说话,只抽出剑来。
孙微见他出手,吃一惊,未及阻止,却见他一剑划断了捆着闾丘颜的绳索。
“去吧。”司马隽道,“你既有志,便以身证道,看看上天究竟是否薄待了你。”
闾丘颜怔在当下,看着司马隽,片刻,道:“你果真要放我走?”
司马隽将剑收了,淡淡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罢,他对左右道:“登船。”
而后,他拉着孙微,往船上走去。
孙微不住回头,望着夜色中消失的闾丘颜,心中思绪起伏。
艟艨巨舰缓缓离开水港,顺流往江州而去。
孙微立在船头,手扶着船舷的护板,望向远处。
太极宫偏殿的大火,仍然能望见些许,但似乎已经灭了许多。夜风中,有淡淡的烟火的味道。
“怎不回船庐里?”司马隽与褚越等人议事一番,发现孙微还在船头,走过来。
孙微回头。
天上的云被风吹走,一轮满月露出脸来。
他的面容在月华之下,清俊无暇。
“你不杀闾丘颜,是为了让他对付太子?”她问。
司马隽并不避讳,道:“朝廷当下之势,已是各方对峙,一触即发。王氏虽没有了王磡,可长公主和残余势力仍在,我离开之后,太子和王氏就会打起来,加上闾丘颜,只会让事态变化更快。先帝驾崩之时,我便已经想明白。大禹治水,改堵为疏。圣贤之智,亦可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