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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临上前敲了两下门,喊了他的名字。
  里头没有传来回应。
  星临果断打开门。
  苏然仰躺在里头的床上,还在睡着。
  平时他不可能到这个点还睡这么死,情况明显不正常。
  星临快步走进去,在床边俯下身,眉头紧蹙地观察一番,将手放到苏然的额头上。
  沉下声道:“他发烧了。”
  *
  苏然突然生病让所有人陷入到了鸡飞狗跳之中。
  而另一头,跨海大桥的光市口子上,一辆车停了下来。
  里头传来欢快的声音。
  “有哥哥罩着,岛上的情况应该还好吧?”
  “嗯,确实还好,比起其他城市算有秩序的了。”
  车门被推开,一名少女跳下来。
  她望见远处跨海大桥上堵成了串的车辆,瞬时瞪圆了眼睛。
  车上又下来三个人,分别是黄宁、苏翎和父亲苏建强,最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护送他们前来的金子和萝卜也下车,关上车门。
  海风徐徐吹来,金子抓了把头发道:“算不错了吧?桥上本来有挺多丧尸的,但都已经被我们清完了。这段路你们可以放心走,等过了桥我们就再上车,我们停了好几辆车在桥边来着。”
  萝卜:“叔叔阿姨,还有哥哥妹妹跟紧我们哈,有情况直接喊。”
  语罢,两人便拔出枪,大摇大摆地朝桥上走去。
  ……一家四口跟在他们身后,踏上桥面时,看到喷洒在这些车车身上及路面上的大片黑色血迹,苏怡欣终于敛了神色,抿紧双唇。
  海风里仿佛裹上了一丝血腥气。
  眼前这满目疮痍,仿佛将病毒爆发当天混乱惨烈的一切重现在他们眼前。
  黄宁的眼睛被刺痛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明明已经经历了之前坎坷的五个多月,对死亡都已经麻木了,可此时此刻,竟好像要鼓起勇气才能往前走。
  走向他们那遥远的家。
  另一头,海岸村,苏家三楼里。
  苏然在高烧之中陷入梦境。
  他在梦中回到了那黑色的第一天。
  家门外,恐惧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祁昇捂着他的嘴倒退几步,低声在他耳边说:“出事了。”
  苏然的大脑有持续好几分钟的空白,祁昇后来说的话,他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真正像梦一样朦胧。
  只知道某一刻,他猛打开祁昇的手,回屋里拿上一把菜刀就冲出了门。
  祁昇没拉住他,在他身后吼着“你要去哪里”“我们出不去的”“你根本到不了对岸”,苏然的脑海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去找妈妈!
  找到妈妈,再去找哥哥,爸爸,苏怡欣!
  他要找到他们所有人!
  梦中,他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害怕,撞开丧尸,掠过人群,疯了一般地开拓——
  直到来到跨海大桥的口子上。
  前方,整座桥堵得水泄不通,人像挤在一只罐头里,举起手,飞起来,倒下去,压上去。
  惨叫声将这里变成人间炼狱,仅仅是在这里停留,都需要鼓足勇气。
  苏然急促地喘着气,祁昇从身后追上来按住他的肩膀,还在劝他,他却什么都听不见,坚定地踏上了桥。
  ……
  桥上很安静,甚至称得上死寂。
  明明还在夏季,吹过来的风却有些冰冷。
  黄宁一步一步从这些车子中间穿过,目光扫到躺在某辆车车轮底下的一根断手,立即闭住眼,转过头。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又看到前方某辆车的车窗上,印着一个黑色的血手印。
  仿佛曾有人在车内被袭击,死去之前只来得及拍打车窗,绝望地向外头的人求救。
  ……
  梦中,苏然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车子与车子的缝隙之间全都是人,有人就在他身边变成丧尸,朝他扑过来,有人在车子里被袭击,腥红的血液溅上车窗。
  他的手臂好像被割伤了,但到底是被割伤还是被咬伤的,他也不确定,他没看到。
  棍子朝他砸下来,疯狂的人们已经彻底分辨不清敌我。
  苏然躲了一下,却依旧被击中肩膀。
  他咬着牙关,没发出一点声音——还有多远?
  丧尸迎面扑来,他挥臂用菜刀砍去——离桥对面,还有多远?!
  ……
  黄宁不想再看了,然而视线避无可避。
  她只好低下头,看向地面,耳朵却仿佛还能听到空气里残留的各种惨叫。
  ……
  苏然的神经也已经麻木了,眼前的人仿佛全都变成了虚影。
  他的身上溅满粘稠的血液,挥臂到手臂失去知觉。
  ……
  灿日之下,一家四口逐渐走到这座桥的中间位置。
  梦境中,苏然也逐渐跑向了这座桥的中心……
  ——
  某一瞬,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之音响起。
  苏然猛地回过神,气喘吁吁地看向自己血淋淋的右手——菜刀断了。
  前面又有一头丧尸嘶吼着扑过来,瞳孔猛地紧缩,他立即钻进右手边一辆空车里,用力拉上门!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很沉闷。
  他不断地喘着气,肺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
  ……怎么办?
  菜刀断了,还能往前走吗?
  ……得走,必须得走!要去光市!妈妈还在那里,她——
  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他颤了颤,睁大眼睛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妈妈。
  ……
  黄宁突然停住脚步。
  她的身上蓦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僵硬地拧动脖子,一点一点转向自己的左边——一辆空车。
  车门隙开一道缝,和其他车子一样,这辆车的内部也溅满了血,尤其以驾驶座上最为严重。
  苏怡欣走上前,小声问:“妈妈,怎么不走了?”
  黄宁却死死盯着车内的中控台。
  那上面,躺着一把断裂的,连刀柄上历经岁月留下的划痕都无比熟悉的菜刀。
  就这么突然的,那天的那通电话就这样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
  “——然然?是你吗?你听到了吗?”
  那天的她一边随着医院内尖叫的人群往外跑,一边焦急地喊。
  “你没出门吧,你在家里对不对?千万别出来,乖乖呆在家里,妈妈和哥哥在一起,会想办法回来的!爸爸和怡欣也好好的,我们都会回来的,会回家来的!”
  “妈妈——”
  那头,他的小儿子嗓音沙哑地开口。
  她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严厉地说:“你一定要听话,听妈妈的话,要乖,知道吗?千万不要出来,我——”
  通话断了。
  这一刻,黄宁看着那把断刀,好像看到一个浑身溅血的孩子气喘吁吁地坐在里头,魂魄出窍般地发愣。
  她终于痛哭出来。
  前方的金子和萝卜被吓了跳,停下脚步转过身。
  身后,苏建强、苏翎和苏怡欣赶紧上前,围住她问怎么了。
  黄宁却掩着面,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吗?
  明明一直以来都明白,自己的小儿子为了他们能不顾一切,可这五个多月里,她却一直试图洗脑自己,没有他们,苏然也可以好好地生活。
  不能。
  不能啊。
  她的孩子,是孤独的啊。
  *
  苏然睡了很久很久。
  梦中,仿佛曾有眼泪滴到他的额头上,温温热热的,不知道是谁的泪滴。
  然后,他就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
  ……
  仿佛有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初时不真切,逐渐地靠近过来,苏然便听清楚了……
  那是苏怡欣的喊声。
  “……不行!不准!雪团,不能乱吃垃圾!”
  爸爸的吆喝声紧接着响起。
  “怡欣你过来,帮我把这堆杂草扫走,堆到墙边上去。”
  “我来吧爸。”这是哥哥的声音。
  然后是妈妈的——
  “你们赶紧把桌子搬出去,今天天气好,就在院子里吃饭吧。”
  苏然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好一会儿后,才找回知觉,从床上撑起身体。
  脑袋有点晕晕乎乎地,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背上竟贴着医用胶带,好像曾挂过吊瓶。
  “你醒了。”
  一旁传来一道非常沙哑的嗓音。
  苏然愣愣地转过头,光线没有照到的角落里,星临坐在椅子上。
  一只手支起着,好像刚刚还抵着他的脑袋。
  他的眼睛下面有很浓的一片黑色,仿佛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
  “你……”苏然的嗓音也变得很哑,他不由清了清嗓子,“咳,你怎么,咳,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