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她的屏幕亮光把翻过来要抱她的宋存扎醒,他用手往她肩膀上搂,把人拽下来,唇轻轻贴上她脸颊,声音是喑哑的,“睡不着?”
“嗯,我在想我爸。”
“你爸不是去旅行了吗?”宋存闭着眼问。
“不是那个爸。”
话毕,安静了一会儿,一旁窸窸窣窣发出动静,搂住她的手撤走,宋存已经拉直枕头坐了起来。
“现在的爸是我的继父,我的亲生父亲前几天出车祸死了,”江可宜也坐起来,靠在他肩膀上,“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奇怪,他是个烂人,但我居然会因为他死了而伤心。”
“你知道吗?最严重的时候,他一天打了我和我妈四回,把我妈的头撞在瓷的洗脸台上,把我往沙发脚那里踹,那时候,我觉得我和我妈都会死。可是,我又想,死了也许就好了,就不会痛,不会难受了,但死不掉,第二天,他还会跟你搭话,好像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眼泪在讲到这里的时候不受控地夺眶而出,她捏紧了手,又开始抠自己的指节。
宋存制止她,包裹住了她的手。
“所以,去北京也是因为他?”他的眼神里添了几分酸涩和心痛。
“他来找我了,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他找到我和我妈,他好像一个我怎么绕也绕不开的恶魔一样,你懂吗?”
宋存抱住她拍她的后背。
“我恨他,恨不得他赶紧去死,真的,他死了就好了,死了大家都能幸福了,”江可宜抓住他衣服的一角,拧在自己掌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啊……为什么……”
她的心脏、鼻子还有喉咙好像都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水球里,四周密闭,她难以呼吸。
“江可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走的原因?”
江可宜靠在他肩窝里摇头。
“姥姥死了,肺癌,我先去了海城,然后是北京,本来已经联系了国外的一个专家,但姥姥没等到。”宋存的语气反而比她平静很多。
北京……
江可宜听到这个词从他怀抱里出来,“你去北京了?”
“嗯。”
“南三医院?”
宋存诧异看向她。
“我还以为不是你呢。”江可宜用袖子擦擦眼泪,忽然笑了。
这个静夜,他们交换了彼此的秘密,最后是以一次缠绵作为结束的终章。
江可宜簌簌发抖时,十指与宋存紧扣,没有花样百出的姿势,她又一次在宋存身上汲取到温柔和力量。
隔日,一起去了海城,leslie在大门口接应他们。
“myboyfriend。”江可宜如此介绍宋存。
“oh!恭喜你。”leslie与他们分别拥抱过来。
房子确实像leslie说的那样几乎被清空了,只剩一些家具,都罩上了白布,墙面上有方形的痕迹,那张照片从相框里被取出来,leslie拿来了剪刀。
“我想你应该不会希望他还留在你的家庭合照里。”她张开剪刀,预备往那照片上面下刀。
“就这样吧。”江可宜阻止了她。
“我不能让你原谅他,我很抱歉,因为他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一个很好的人。”leslie的脸上露出一点愧疚。
“我知道,我也不会原谅他,”江可宜对说,“但人的眼睛长在前面,应该向前看。”
leslie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都该朝着幸福而去。”
“生活有时让人无法选择,未来却是可以把握的,”看leslie还困惑的眼神,江可宜又用英文说了一遍,“lifesometimesleavesnochoice,butthefuturecanbegrasped,你说对吗?”
“you'reright,”leslie笑着,“可宜。”
她现在的发音好了一些。
“你是个非常好的人,我相信你的母亲应该也很温柔,祝他做错了事,但以后就请你忘记他吧,你的未来会很好的。”
她们一起看向门外的阳光,如青松笔直站着的人正站在光下,可是他们都没有在这个人的身上停留,因为门外还有更广阔的被阳光笼罩的世界。
没有任何一个人应该被另一个人所束缚,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应当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救赎,真正能救赎自己的,还是自己。
“goodbye。”
“goodbye。”
和leslie告别后,江可宜和宋存一起去了那幢老房子,站在门口时,宋存没有了踌躇,他打开门,邀请江可宜进去。
“这是我第二次来。”江可宜摸向沙发的木质扶手。
“第二次?”
“你走之后,我来过一次,想来找你,但你不在。”
“还去了哪儿?”宋存掸了掸沙发上的灰让她坐下。
江可宜讲了自己去北京之前的那趟旅途。
“在路上,我还遇到了和我相亲那人的暗恋对象……”
说到相亲两个字的时候,宋存轻轻戳了下她的腰窝。
“吃什么醋嘛,就是为了应付而已。”
“我感觉,他们实际上是两情相悦。”
宋存笑着捏她脸,说她怎么变成了感情专家。
“那我本来就是专家。”江可宜故意这么说,接着腰被一搂,人直直被压在沙发上。
“光天化日,你要跟我白日宣淫?”江可宜眼神魅人,手勾在宋存衣领处,向下突然一滑,摸到坚实的肌肉,“你该锻炼了。”
宋存耳根一红,松开了她。
江可宜乐不可支,“就你这样,还跟我皮呢!你……唔……”
没说完,话已被吞没在唇齿间,嘴唇被实实堵住,宋存的舌尖并不饶恕她的玩笑,直到她仰躺着呼吸变得沉重才跟她分离。
“如果我那时候没回杭城,你会想尽办法找我吗?”
宋存的唇还流连在她唇上,“不会。”
“为什么?”
“如果哪一天你想走了,我不会做一只困住你的鸟笼。”
“那要是我只是口是心非怎么办?”
“不要口是心非,我会猜不出来。”
江可宜愣了下,确定这才是他的风格,还是点头说好,“那我说些不口是心非的话吧。”
“你说。”宋存一点一点啄她的唇瓣。
“你这样我怎么说?”江可宜用手捂了下嘴。
宋存眼尾透露一分迟疑,却还是把她手拨开,深深把吻落下来,吻到满足。
“你说吧。”他替她拭掉唇角的银色丝线。
“我爱你。”江可宜托住他的脸,一字一句都很认真与虔诚,空间像被压缩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盒子产生回音,跳动在两个人的耳蜗上。
他们曾互道过喜欢,却从未提过爱。
宋存肉眼可见地怔了下,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样,收紧狂跳,贴着江可宜腹部的那块也涨了涨。
“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做些以爱为名的事?”声音忽然变得格外深沉勾人。
还不等江可宜再回答,人已经被打横抱起,拐进不透光的卧室,身体陷进不知什么时候已扯开白布的软床垫里。
哦,不只是身体,她的一切都陷了进去。
甚至开发了新技能,视线范围内全然看不见宋存的脸,他的呼吸自下而上传递过来。
烧得她双脸通红。
一阵又一阵的电流不断在她的各处神经里窜,手心完全沁出了汗。
她不甘示弱,抓起他的手指,含入口中。
上下都在极速张合,最终,彻底瘫软下去。
擎天白日,她到了好几次。
最后是抱着宋存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
他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更爱你。”
她笑出细细轻声。
但算了,懒得和他争一个第一第二了。
抱着他,送上一个吻。
……
正式要举家搬迁那天,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杭城开始下雨,又到了梅雨季节。
梅雨就像按时按点到访的旅客,把整座城泡在其中。
彭丽和江德兴的美洲旅程只进行了三分之一,旅行的兴奋程度只增不减,彭丽甚至抱怨江可宜的搬迁计划过于草率。
江德兴偷偷找了个借口把江可宜从彭丽的埋怨里拉了出来。
父女俩去逛了附近的一个城市公园。
雨难得停歇了会儿,天边云层微微沁出亮意。
“祝奎死了。”江可宜告诉江德兴。
江德兴并不意外,想来是姑父早就告知了他,但没有人通知彭丽,他们之中,没有人愿意彭丽再去回想那段不堪往事。
“那还要去北京?”江德兴问。
“嗯,现在我在北京的工作稳定了,我想换个环境,你和我妈想去吗?”
祝奎死了之后,没有再能威胁彭丽的事,其实江可宜的意思是他们可以在杭城好好养老,安宁地过后半生了。
只是,彭丽不同意。
她也明白,祝奎给彭丽带来的阴影太大,那些母女俩相依为伴的日子,使彭丽将她看做是生命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