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楚云峥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在退让,已经不是牙牙学语,寻求父母庇护的年岁,没有一定要长久相伴的必要。
雏鸟也是要学会归林,独自生活的。
但知晓父母家人的存在确实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在楚云峥的要求下,景家并没有对外公开找到孩子这样大的喜事,也是不想让萧柯有更多不必要的动作。
可汗的身体状态随着春日的到来,反倒是每况愈下,渐渐竟是缠绵病榻,连早朝都上不得了。
而就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齐辽边境的摩擦不断,都道齐国叶氏有意挑衅,几欲兴兵。
虽说已到春日,可主殿里还烧着炭,连楚云峥这样畏寒的人,都有点顶不住。
“你不热吗?”
他在这里都不用穿很多,只着棉服都够。
耶律璟擦去额间的汗,也有几分无奈,“演戏演全套,好戏已然开场,只可惜等不了多久就要落幕了。”
“我怎么觉得与他合作一场,咱们有些吃亏了呢。”
楚云峥坐着,仰头去看站在他身后的叶渡渊。
大概真的心情很好,岑溪都比从前更爱说笑。
“怎么说?”
顺着他的意思接话,叶渡渊并没有真的好奇。
“你看啊,主动兴兵,这穷兵黩武的名声就这么砸你身上,可不是亏得慌。”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看他哪哪儿都好了。
耶律璟没忍住轻嗤一声,“你当他是什么好人,这煞星的名头,我大辽百姓谁人不知,也就你觉得他无害。”
可只要岑溪是这样觉得,叶渡渊也就心满意足了,“咱俩半斤八两,就别在这儿互相瞧不上了。”
手上都不知道沾过多少人的血迹,谁的名声能好过谁,都是阎罗恶鬼!
主殿里他们还能这样平和的斗上几句嘴,朝堂之上才是真正的炸开了锅。
耶律璟再是风流荒唐,那也是大辽军中的定海神针,如今这针自己都岌岌可危,如何还能给旁人安全感。
“萧相,吾等已有数日不曾见过大汗,不知他如今是否康健?”
“是啊,边境不太平,没有大汗坐镇,军心只怕难安啊!”
文臣武将吵嚷成一团,听得萧柯面色都沉了几分。
齐辽两国边境时有摩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未有预兆的动兵此前未曾有过。
传闻中齐国边城的守将与帝王之间,君臣不睦,只怕这为君者也压不住臣子。
只是时机不对,但若能利用得当也是天赐良机。
“好了,都肃静。”
萧柯并没有用很大的声音就喝止了这鸭子塘一般的朝野。
等众人都冷静下来,他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大辽人才辈出,可汗既在病中,那就不宜过度操劳,还是当以休养为主。”
这大辽的国祚绝非少了谁就绵长不了,也不能给群臣一种耶律璟就无可替代的想法。
点了几个自己派系的武将出征,萧柯亲自去向耶律璟求那半块虎符。
虎符这东西本就该是帝王一半,调兵遣将的主帅一半,只是以往耶律璟独揽边境军权,才会不一样。
萧柯去求,耶律璟却并未亲自见他,只是让萧玥捧着那装有虎符的匣子送出去给他。
祖孙再打照面,一切又与当初不同。
或许是觉得大事将成,萧柯的面上多了一些笑意,连语气都平和许多,“大汗身体不好,就要劳烦可敦多多费心,玥儿,你所求的来日,不远了。”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妄图来掌控她,未免可笑。
可萧玥的面上不显,只流露出他想要的顺从,“那玥儿恭祝阿爷旗开得胜,心愿得成。”
一语双关,既是祝战事早早结束,也是逢迎他不能摆到明面上的野心。
回到殿内,她才问出那句,“你倒是不怕养虎为患。”
萧氏在燕都有根基,有兵士,之所以一直不动耶律璟,也是忌惮边军,他这么一下不是上赶着送把柄吗?
万一事情不能按照他预想的进行,那就是万劫不复。
“你给她解释听听。”
也不知道叶渡渊给他的虎狼之药到底是怎么配出来的,虽说不会伤身,可他现在多说几句话都累。
知道他是勉力为之,叶渡渊难得不拆他的台。
“这不是还有另一半吗,而且亲自带出来的兵,绝不会因为一块铁器就倒戈相向,边军里一定还有他自己的人。”
更不必提自古就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传统,帝王的命令都可以置之不理,更别提只是持节者。
里应外合才有意思,不把人捧到最高点,摔下来又怎么会痛呢!
难得他俩能英雄所见略同,耶律璟赞同的点头,楚云峥也只是笑着喝了几口水,没有太担心。
博弈这事儿本就没有十拿九稳一说,能占得些许上风已是不易,瞬息而变才是常态。
在两国短兵相接,血溅沙场之前,耶律璟勉力上了一次朝,是被人搀扶着出现,最后病体沉沉,于当堂吐血昏了过去。
没多久坊间就开始流传大汗纵情声色,宠幸齐国妖妃,亏空了身子,怕是难以为继。
一时间,大辽上下,人心惶惶。
“荒唐,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就是,他自己胡闹,怎么这罪名还要往我儿身上扣。”
楚云峥坐在下首还未说什么,景氏夫妇先气得不轻,尤其是景夫人,好好的贵妇人都恨不得撸起袖子上街去同那些无知者好好论道。
她的儿子无可指摘,能有什么错!
景钦还算冷静些,“我这就让人去找这流言的源头,尽早切断。”
都说流言止于智者,可百姓不过是被利用着传播,很难有自己的认知,是随波逐流被牵着走。
而处在舆论正中央的楚云峥才最不受影响,“大哥不必白费力气,有人在推波助澜,止不住的。”
这分明就是萧柯故意为之,他要耶律璟死也死得不够安宁,死后还要伴着这样的风言风语。
流言最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史书上或许不会有人敢秉笔直书,可谁能保证民间杂记里不会留下一笔呢。
他只是这中间无辜受牵连的牺牲品罢了。
“那就这样放任不管?”
“嗯,不用管。”
声名而已,楚云峥本也没有多在乎,能与阿渊烂到一块儿去,也是另类的缘分了。
他唯一庆幸的是当初贴满全城的那张画像,画的并没有太传神,最多三分像。
景钦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当着楚云峥的面是答应的,可私下却没少花人力物力去引导舆论。
君主那本就不佳的名声是他自己不爱惜羽毛所致,可自家孩子那是无妄之灾。
蓝颜祸水能是什么好听的词吗?
安抚好父母兄长,楚云峥还得来开导某个明显把不悦写在脸上的人。
“你知道来龙去脉,怎么还不高兴?”
知道又不等于就能欣然接受,叶渡渊的声音闷闷的,“没有不高兴,只是一想到你和他的名字要绑在一起许久,就觉得……”
膈应得慌,好吧,他得承认,那是嫉妒心在作祟。
“这有什么,来日你我之间再做些别的,遮盖过去就是了。”
就像盖了一个去不掉的戳,最好的办法不是把这一块毁掉,而是覆盖。
“那你是当真不在乎外人如何看你了。”
岑溪不爱惜的名声,叶渡渊替他心疼,不该如此的。
“在乎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你不如好好想想,萧柯若真是敢逼宫,咱们怎么全身而退。”
虽说舍命陪君子这话很潇洒,但为了耶律璟把命搭上属实是不值得。
“放心,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
这话,叶渡渊说得自信又张扬。
只是可信度不高,毕竟也有前车之鉴,当然楚云峥不会拆穿,而今已非半残之人的他,可不需要任何人相帮,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
边境的战局推演得很快,齐国的军队节节败退,只是未丢城池,似乎也没有放手一搏的意思,就这么吊着让人捉摸不透。
而攘外必先安内,萧柯也不求乘胜追击。
当日夜里,一封信自辽王宫送入了萧府。
第73章
信是萧玥亲笔手书, 字迹清秀却分外有力,每一个字都在清晰地告诉他,汗王病重, 许是大限将至。
在这之前, 楚云峥也让人传过话,意思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火舌卷过那薄薄的信纸,所有的狼子野心都在这一刻化成灰烬, 无所追寻。
“昌明,替我备朝服吧。”
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萧柯对着他最信任的管家说出了最不同寻常的一句话。
天色已晚,不是清晨, 朝服有何用,那便只能是他要再去见君王一面, 送他这最后一程。
只要边军被控制住无法及时驰援,那燕都就是他萧氏的一言堂, 帝王的生死也只在他的唇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