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右侧床边,探出一个脑袋,是陈承。
“长哥!你终于醒了。”陈承泫然欲泪地扑过来,好在没扑他身上,而是到桌边按响了呼叫铃:“你怎么能伤成这样啊,一次比一次严重,真的是,我就说这行是高危职业吧,每次想打报告都被屈哥拦,就应该给加补贴。但哥你真的太牛了,那泥鳅张行居然真的被你给除掉了!现在局里可震惊,感觉肯定会给你颁个像‘热心市民’那样的什么奖……”
熟悉的聒噪,稍稍冲淡了些长青的疼痛以及……没看到屈黎的失落。
习惯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长青已经习惯一睁眼,就会看到那人。
他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刚想应和一句,病房门就被打开了。
数位医生涌进来,很快就将这间不大的病房塞满,而隔着涌动的人头后,长青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也不是屈黎,而是尹瑎。
“小伙子现在感觉如何?”
“还可以。”
长青一发声就被自己沙哑的嗓子吓了一跳,好在一旁的陈承很快很贴心地给他递了杯水来。
“还可以啊。”领头的医生是一位中年人,他重复着念了几遍,过来替长青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他掀开一角朝着他方向的被子,长青这才发现他此刻衣不附体,白色的绷带几乎缠绕了全身。
全部确认完,医生才露出了真切的笑意:“确实还可以,恢复得不错。那就再开点止痛药留着,夜里痛狠的话你们家属要监督病人吃。”
随后又嘱咐了一些饮食禁忌,他们此次的查房就要结束了。
长青见着他们要走,连忙开口感谢。
“谢谢你们救了我。”
领头那位医生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笑了笑:“不但谢我们,也得谢谢你自己。你也是福大命大,这样的伤还能坚持下来,很不容易。”
“好好休养,愿你早日康复。”
留下这句祝福,医生们渐渐出去了。
然而查房还没有结束,后面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都是各个科室的医生。
他们各司其职,基本将长青全身检查了个遍。但沟通中却又都微妙地避开和他直接谈论伤势。
这架势大的叫长青受宠若惊,因为从他现在的体感而言,除了疼痛,再没有更多的难受感。这种感觉而今反倒成为他无法完全感知身体,不安的根源。
所以当所有人都离去,屋里就剩下他,陈承和尹瑎时,长青再也忍不住发问:“我昏了多久?”
尹瑎:“两个月左右。”
“两个月!?”长青难以置信,嘴张得几乎可以塞下一个拳头。
期间的记忆完全一片空白,无梦,无意识,他好像灵魂被抽离到了另一个世界,而仅有一副躯壳摆在这里。
细数他的前半辈子,哪有昏过这么长的时间。
而什么样的伤势,才可以昏这么长时间。
“你们谁能和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青难捱地皱紧眉头,乞求的目光扫过对面两人。
陈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尹瑎叹了口气,忽地朝陈承道:“你出去吧,我来和他说。”
陈承瞬间像是丢了什么重担,肩膀一松,忙跑出了病房,走之前还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关紧。
一下子屋里的氛围有些严肃,长青和尹瑎四目相对。
良久,尹瑎道:
“你还活着,真的算个奇迹。”
奇迹。
一句话,撕开了医生为他罩起的生命纱。
“你被送到医院前,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处于严重休克状态,完全是靠持续输血维持着生命体征。左腿基本离断,身上能断的骨头也基本都断得差不多了,情况非常危急——但具体细节我可能说得不够准确,因为当时那几张病危单不是我签的名。
入了院后其实也没什么区别,纯靠设备续着你的命。不过按照原计划,这个月初你就应该可以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了,但没想到你身上那些……皮肤病?抱歉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
“鳞。”
“……什么?”
“这病我们叫‘鳞’,鱼鳞的鳞。”
长青从医生查房掀开被子起,其实就已经心有准备了,眼下实话实说也没太不自在。
“哦好,鳞。”尹瑎点点头:“真邪门,这东西给治疗添了不少的乱。它们跟过境的蝗虫似的,疯了一样地长,其他的伤好不容易治疗得差不多了。你的皮肤突然开始生疮溃烂,又下了几次病危。”
鳞的发病与生长与免疫系统息息相关,自然就会趁着他身体虚弱开始肆意蔓延。
所以,都这样了,他还活了下来?
“鳞是怎么治的?”
“我不清楚,这个你可以等屈黎回来后直接问他。”
既然提到屈黎,长青便顺着问:“屈黎人呢?”
尹瑎的嘴角忽地勾起,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可能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吧。”
“前一个多月都是他一直守在这儿的,不过后来你的鳞发作,他就去给你找治鳞的药了。就是不巧,你俩刚好错过了。醒来没瞧见他,不开心?”
尹瑎的话,揶揄的意思明显,却说中了长青的心思。
长青不免有些羞,抿了抿唇,避开回答这个问题:“我都问完了,谢谢你。”
“不用谢,搞得像你在审讯我似的。”尹瑎双手插兜,靠在墙边:“我差不多也该走了,还有事吗?”
“等等。”
长青确实想起一件事。
尹瑎作为非自然事件调查局此次事件特派调查员,也是下去救他们出来的援兵之一,理说应该是知道当时下面的情况的。
长青从模糊的记忆里,翻出一点屈黎唤他的碎片,那像是梦,却又像是真实,所以他需要一个答案。
“你们下来的时候,屈黎在主室还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尹瑎就像是猜到了他的意图,回答道:“不是,在甬道。”
“怎么可能?”长青记得那块分隔两个空间的巨石,脸色被雪白的被褥衬得发青:“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把那块大石头推开?”
尹瑎也歪了歪脑袋,低声疑问:
“是啊,他一个人是怎么把那石头挪开的?”
第84章
屈黎是在三天后回来的。
当时窗外暮色渐昏,天空像打翻了的颜料瓶,是大自然调色的鬼斧神工之作。
长青正在吃陈承带来的爱心晚餐,屈黎忽地推门而进。
“屈哥!你来啦。”
陈承本坐在凳子上,支着条二郎腿好不惬意,见状本能似的立马站得笔直。
屈黎只是扫了他一眼,很干脆地点了点下巴:“你出去。”
“好嘞。”陈承也不多问,麻利出去了。
门刚关,长青才把碗放到桌面上,他趁着低头,正在思量要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屈黎时,一股料峭的寒意蓦地席卷而来。
拂去寒意后,温暖的怀抱将他抱了个满怀。
“好久不见。”长青缓过神来,垂眸看着屈黎肩头,轻声说。
屈黎却没有回他,只是一味地收紧的手臂。略微有些疼,但是问题不大,长青忍下了。
良久,这个怀抱才松开。
屈黎捧起长青的脸,两双眼对视着。
这距离有些近,近的长青有种下一秒屈黎就会亲过来的错觉。
然而最后,屈黎也只是偏开脸。
使两人脸颊相贴,细小的绒毛相接相扰,略痒。
屈黎的动作幅度不大,却亲昵小心地更触动长青。
他不由得伸出手覆在屈黎的手上,但很快就发现手下的手触感不对。
长青神情一变,很快将对方的手拉到眼前,旋即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手指前端皮肉怯生生的粉,皮肤薄而几近透明,隐约露出下面细密的毛细血管,和后几段指节的颜色和触感截然不同。
“你手怎么了?”
长青攥住屈黎的手掌,对那几根指节甚至不敢用力。
“没……”
屈黎作势要收手。
长青一把拽住,他眉头紧锁,眸光闪动着担忧:“是你救我弄的吗?”
“尹瑎都和我说了,你别骗我。”
此话不实,尹瑎没说,但长青想诈。
一句话,屈黎顿住,深深地叹了口气才点了点头。
长青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还想询问更多细节,但答案已经真切。
那块堵住甬道的石头是怎么打开的?
长青和尹瑎无事的时候闲聊过两句,尹瑎说:“我们下去的时候甬道就是开的了,石窟状态差不多稳定,你就躺在一堆石头里面,屈黎守在你旁边……”
“屈黎身上有血吗?”
“开玩笑,你是想问他受伤了没有吧?血到处都是,一个张行都压成肉泥了,谁还有心情看屈黎身上的血是不是他自己的?”尹瑎笑道,但很快正色,摊开手作无辜样:“有些东西呢,有人不让我和你说。抱歉,你得亲自去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