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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渐落, 几缕暖色照在河面,将鱼鳞刮得闪闪发亮。
  袁绍军营的长史将顾至三人迎入帐中,奉上美酒与舒适的坐具。
  “主公事忙, 无暇会客,劳烦几位耐心等候。”
  长史的态度颇为客气,言辞之间却藏着几分矛盾的轻慢。
  “多谢长史。”
  戏志才仿佛对此一无所觉,平淡地道谢。
  长史等着他的下文,却什么也没等到。
  “?”
  他竟然真的什么都不说?
  面上挂着的笑逐渐僵硬, 长史只觉得难以置信。
  作为奉命而来,身负重任的使者,难道不该温文儒雅、旁敲侧击地多说几句?
  再不济, 也该问问“袁公什么时候能接见”吧?
  压下心中的荒诞之感, 长史看向另外两个同行的谋士。
  左侧是一位粉唇白面的少年郎, 他自顾自地坐在榻上, 拿起食案上的水果漆盘,咔嚓咔嚓地啃着枣。
  右侧则是一位身形瘦削,看起来不太康健的青年。这位青年自顾自地坐在另一侧榻上, 提起食案上的酒壶,咕噜咕噜地喝着酒。
  他们一来就大吃大喝、旁若无人, 仿佛马贼回到了自己的老巢。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长史沉默, 将目光转回原处, 看向帐中唯一一个正常人。
  戏志才自道完谢,就不再说话。
  他在长榻的正中间跪坐,垂目小憩, 好似没有看到长史这个人。
  长史忍了许久,到底没忍住:
  “使者,你的这两位同伴……”
  “长史自去忙碌, 无需迁就晚辈。”
  戏志才不想与长史多说,竟反客为主,下达了逐客令,
  “袁公事忙,无暇见客。大军交战在即,想来长史也忙于庶务,久不得闲。长史既然‘不得闲’,晚辈若将长史留下,岂非无礼至极?”
  郭嘉喝完一壶酒,又捞了另一壶,随口帮腔:
  “正是如此。长史只管去忙,不用理会我们——让人送一些好酒好菜就行,我们自己会吃。”
  什么叫“送些好酒好菜就行”“自己会吃”?好生无礼。
  还有那个姓戏的使者,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的,却是含枪夹棒,每一句都别有深意——他表面上说自己无礼,实际上却在暗指袁公行事不妥,拿事务繁忙当借口,对他们避而不见。
  带着浓重的不悦,长史似笑非笑,提着脸皮道:
  “曹公帐下的谋士果然与众不同。曹公真是好福气。”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赞,但就是再迟钝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讥讽——长史在暗示曹操驭下无能,手下的谋士登不上台面。
  长史等着顾至三人因为曹操服软,或者当场发怒。
  可偏偏眼前这三人像是没听到一般,该干嘛干嘛,没有一个给他眼神。
  长史额角乱跳,又听那个啃枣的少年语含惊讶地出声。
  “你怎么还没走?不是很忙吗?”
  少年眼中浮现“难道你是想躲懒”的意味,竟还掺着几分鄙视。
  “……”
  想刁难三人,却反被三人排揎,长史心中有气,却又不好真的撕破脸,说些难听的重话。
  他拉长面孔,硬邦邦地抛下一句“诸位自便”,步履粗重地离开。
  长史一消失,顾至手中盛着枣子的漆盘就被戏志才端走。
  “此物用多了容易腹胀,莫要多食。”
  顾至感受着空荡荡的怀抱,往桌案上扫了一眼。
  五个枣核,他只吃了五颗。
  眼角余光扫到郭嘉的肩一抖一抖,好似在憋笑。
  顾至转向那一侧,依稀从郭嘉的脸上辨认出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一把夺过郭嘉手中的酒壶,改编了戏志才刚刚说过的话:
  “此物喝多了容易伤身,莫要多饮。”
  郭嘉没想到战火竟然扫到了自己的身上,正要抗议,戏志才的视线已沉沉地压了过来,仿佛在警告他不要妄言。
  “……”郭嘉觉得心中甚苦。就因为别人家的孩子忌口,自己也得陪着戒酒,这叫什么事。
  他很想勃然大怒,据理力争,然而戏志才的目光太有重量,他实在不想招惹,只得转移话题:
  “袁绍是不是在故意晾着我们?”
  “很显然,是。”
  顾至早从戏志才与长史的交锋中看出端倪。原先只有七八分的肯定,因为长史的态度,已然提升到了十成十。
  “听闻主公早在一个月前就已写信给袁绍,让他不要插手徐、青两州的事。”
  戏志才从顾至手中取过酒壶,与漆盘一同物归原位,
  “如今看来,袁绍对青州,仿佛势在必得。”
  顾至深以为然。
  无视曹操写的信,又晾着他们这几个使者,这不就是“拖”字诀?
  “要让袁绍主动来见,这事简单。”顾至抱着肘,侃侃而言,“我们在帐中放一把火……”
  话未说完,旁边的两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他的身上。
  顾至疑惑:“我说的不对?”
  “不,不是不对,而是‘太对’了。”
  郭嘉深沉摇头,
  “只是……我早就想问了,顾郎哪来这么多土匪似的点子?若不是知道顾郎的过往,我还以为你以前当过土匪。”
  顾至:“……”
  还真别说,他某一世真的当过“土匪”,上过瓦岗寨呢。
  身旁的戏志才亦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他倏然开口,截断郭嘉的话:
  “袁绍不会晾我们太久。”除非,他不再需要曹操这个盟友。
  顾至听出言下之意,却仍觉得不乐观。
  袁绍碍于盟友,不会晾他们太久,可也不会轻易听他们的话。
  “袁绍对青州势在必得,主公却要阿兄劝袁绍退兵,这事可有些难办。”
  “袁绍进攻青州,不过是想趁着幽州内乱,无暇他顾,吞下渤海沿线的这一块地。”
  戏志才的眼中隐隐现出些许讥诮,
  “若是青州久攻不下,而幽州局势变转,他自会退兵。”
  只要青州能守得住,袁绍退兵是必然之举。
  可惜吕布不听陈宫的劝阻,急着攻伐徐州,把得力的将才都带出了青州,要不然,即使青州兵力不足,也能守上月余。
  “我有一个想法。”郭嘉凑近二人,在他们耳边嘀咕了一阵。
  第四日,乌云密布,昏暗的天色让风声更显诡谲。
  袁绍听着恼人的风声,无端觉得烦躁。
  他手边放着曹操写给他的书信,想起自己帐中还晾着几个来使,召来长吏。
  “曹操的那几个使者可还安分?有没有闹着见我?”
  袁绍询问完,一抬头,就看到长史古怪的面色,
  “……发生了何事?”
  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长史斟酌着道:“那三人饭量惊人,脸皮也惊人,每日都要我们设上酒席……”
  袁绍不以为然,出言打断:“……区区三人,能吃多少粮食?切莫小家子气。”
  这话让长史没法接,他几近赌气地回复:“那三人好似并不在意主公,连一句关于主公的话都没问过。我说主公忙于公事,他们竟兴高采烈,直说‘袁公好好忙,多忙一些时日,按时给饭就行’,竟想一直赖在我军帐中,让我们好酒好肉地供着。”
  行军的部队能带多少酒肉?这些都是紧着袁绍与高级将领的物资。这三个人胡吃海喝,一顿折腾,让他们吃什么?
  袁绍并不能理解长史的憋闷,他用一种看蠢材的眼神瞄着长史:“他们让你好酒好肉地奉着,你就真的供他们胡吃海喝,一连给了好几日,对此束手无策?”
  就不知道说一句“军中已无酒肉”,用假话敷衍吗?
  长史愈加窝囊:“不知道那个姓顾的少年人是什么本领,竟能探到我们放置酒肉的地点,不管转移几次都能找到。我们有多少酒,多少肉,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个姓郭的更是无赖,每当我想找理由拒绝,他就拿出木函,要给曹操写信,说我们晾着他们不说,还不给饭吃。
  “此人文思敏捷,只半刻钟不到的功夫,就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五百多字的长信,胡编乱造,字字泣血……”
  长史咬牙,“若让曹公见了此信,怕会错听此等小人之言,误解主公。”
  最重要的是,这人还非要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念信,直念得他耳廓起茧,烦不胜烦,恨不得原地升天。
  袁绍最初听得直皱眉,但在长史说完后,他反而放肆大笑:
  “好个阳谋。既然他们想见孤,孤何妨一见?”
  又想到长史刚才说的顾姓少年,对他探查的本领生出几分兴趣,
  “没想到曹孟德手下竟还有这般怪才……也罢,总不好一直晾着,你去将他们请来。”
  不等长史领命而去,袁绍就再次出声,把他喊住,
  “罢了,你别去。让荀友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