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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钧原本不想在时雪青毕业前, 就把这些东西拿给时雪青看。尤其是那笔信托基金,他原本想让时雪青在25岁之后, 再知晓它的存在。
  屏幕旁,时雪青的脸颊被电脑的冷光照得很苍白。他让邢钧想到下午在办公室里时,他从窗户往外看,瞥见的落在地面上的雪。那些无人问津的雪,也是这么白白的一片。
  那时邢钧想,把这些准备好的东西,先拿给时雪青看吧,哪怕破坏了他不喜欢提前做出承诺的准则。他原本想在毕业后,把它们一样样拿给时雪青。
  想到这一点时, 他竟然在校警面前露出了微笑。这笑容被jeff视作嘲讽,又一次地激怒了他。而邢钧只是想,时雪青那么喜欢钱,时雪青看到这些,一定很高兴。
  时雪青看到这些,一定觉得很安全。越是把这些东西拿出来,邢钧便越是觉得自信。他想,时雪青知道能从他这里得到这些确信的安全感,大概就不会继续沉浸在昨天的那场吵架里了吧。
  “你给我这些东西,干什么。”
  可过了好一会儿,他只听见时雪青这样说。
  没有喜悦,没有激动,薄得像雪,轻得也像雪。邢钧顿了顿,随后,他笑了笑。
  “因为,我也不相信我自己。”
  他说。
  他的父亲没有承接住家庭对他的信任,邢钧也不相信他自己。
  有太多东西可以改变一个人……激素,意外,破产。或许有一天,他终将会走向自己的恐惧,成为自己的父亲那样的人。
  至少在那时,还会有这些合同记得他25岁时的一片真心和承诺。那些跨越了几十年的东西,会让25岁的他的恋人在45岁的他面前,被25岁的他始终保持住体面,永远优雅,不会狼狈。
  没错。
  他喜欢时雪青,想要一直和时雪青在一起。
  他喜欢时雪青,想要时雪青永远不吃生活的苦。
  所以昨天,他才会对时雪青说了那些让时雪青伤心的话。邢钧想要让时雪青知道,他说那些话绝不是在故意欺负他,而是已经为时雪青做出了打算。
  然后,邢钧觉得,他们就可以和好了。
  他去看时雪青,时雪青却躲开他的眼神。他开口想和时雪青说这些打算,时雪青却打断了他:“先上药吧。”
  “……嗯。我们边上药,边说。”
  手心里的创可贴不能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时雪青又去医药箱里拿了新的创可贴。邢钧始终在沙发上等他。
  先是碘酒,然后是创可贴。时雪青小心地用它覆盖住那条已经不再渗血的创口。冬天的夜晚,窗外的风又变大了。呼啦啦的声音中,他想,这条疤过一个月,应该就会消失了。
  “你是,怎么想的呢?”他轻声问。
  邢钧目不转睛:“我希望你在毕业后,能走一条舒舒服服的路。”
  “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不只是这两年。”
  “还有以后,很久。你不用担心未来会无所依靠,也不用担心,只能得到口头的承诺。无论你什么时候毕业,无论你打不打算读研,这些东西和合同,都已经准备好了。”
  邢钧落下最后一句话。他等待时雪青的回答,时雪青却只是垂着眼,把创口贴的废纸,放在了桌上。
  他听见时雪青说:“……我要去读硕。”
  读硕不过两年,邢钧说:“……可以。你想读,就读吧。你把选校表拿给我看,我帮你审核一遍,给你一些参考意见。”
  他又听见时雪青说:“也许毕业后,我不想去你的公司工作。”
  大概是想要有点自由的空间吧。邢钧顿了顿,又道:“……那也可以。在硅谷,也有很多公司。你想折腾买手店,或者做自由职业也行。”
  时雪青再说:“说不定,硅谷不是我想住的地方。”
  邢钧这次皱了皱眉,但很快,他又说:“加州一号公路沿线有很多漂亮的城市。你想住在洛杉矶也可以。我的公司在洛杉矶,也有一个office。你不是喜欢比弗利山庄么,我们可以在那里买一栋房子。”
  “……”
  心里好像被蓝色果冻一样的东西堵住,时雪青反复地找借口,却始终说不出那句话。而邢钧坐着的姿态,已经逐渐紧绷了起来。
  时雪青的反应,不是他想象中会有的。
  最终他听见时雪青轻声说:“邢钧,你是怎么想的呢?”
  “什么怎么想的?”
  “你说一直在你身边,一直是多久,是一辈子吗?”
  邢钧张了张嘴,随后,他沉声道:“我希望是。”
  时雪青一顿。邢钧看见,他正在攥着他的手指:“你怎么会觉得,你能包养我一辈子?”
  “我今年20岁,年轻漂亮。你今年25岁,性欲旺盛。20岁的我会有老去的一天,25岁的你也会有激情消退的一天。等到那时候,你要我以什么身份,陪在你身边?”
  邢钧一愣:“我们在一起,又不只是为了做爱。”
  “在一起?这算是什么在一起呢。在m大,我们尚且身处异地,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等到了硅谷,总会有人来你家,总会有人来公司。在他们眼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谁敢说什么?谁敢多管闲事?”邢钧仿佛看见了时雪青描述的那个人似的,开始恼火,“时雪青,这个雇佣合同是终身的。你不用担心未来会怎么样,也不用担心我以后会没有钱。只要我在一天,这一辈子……”
  “一辈子?”时雪青突然笑了,“也许30岁的我和35岁的你,坐在办公室里,以这样的关系在一起,依旧很般配。35岁的我和40岁的你,依旧如此。可总有一天,你会活到50岁,我也会活到50岁。”
  “……”
  “50岁的我,坐在你的助理办公室里。你不觉得,这样的画面,很可笑吗?”
  邢钧怔住,他想到时雪青白发苍苍的模样。他说:“谁敢说你可笑……”
  时雪青不说话了。
  他看着邢钧,那双如柳叶的眼睛很沉静,所有的黑水波涛,都被压在了看似平静的表面下。
  心悸。上一次出现如此心悸的感觉,还是昨天时雪青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他那句话的时候。
  那时候,时雪青问他:“那你让我拿全a做什么?”
  “我不只是说我自己可笑,我是说,你也很可笑。”时雪青慢慢地说,“你一个55岁的老头,包养一个50岁的老头,太可笑了。”
  “……”
  时雪青手指缓缓滑过屏幕上的那些文件。从信托基金到雇佣合同,每一封合同里,都写着两个字。
  “终身”。
  “终身”,好可笑的“终身”,每封合同里,他都能看出邢钧想要的东西。邢钧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不是五十年的性,不是五十年的“金丝雀”。更可笑的是,他看出来了,邢钧对此,却还茫然无知。
  或者不是无知,只是邢钧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而最可笑的是,在他们如今的这段关系里,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叫邢钧,去认清这些东西。
  一句话就这样如岩浆般喷了出来:“邢钧。”
  “……”
  “你要一辈子都靠着包养人,来弥补你那颗脆弱的、永远不敢负责地说你想要什么的内心吗。”
  !
  邢钧站了起来。他动作太大,把茶几上的电脑也带翻了。时雪青看着那叮叮咚咚的狼狈模样,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他看着惊慌失措的邢钧,忽然间,笑出了声。
  “哈哈……”
  “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用手腕捂住了脸,肩膀发颤。那一刻他什么也不顾了,只想在这里笑。邢钧是想要勃然大怒,是想要走,还是摔东西,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或许这才是包养关系该有的模样。他们两个人,都该来去自如。笑着笑着,他听见邢钧慌不择路地往外面走。忽然间,那脚步又转了回来。邢钧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是时雪青第一次被邢钧这样抓。邢钧不再有力,而是手指发颤。但他还在抓着他,深色的手指扣着时雪青的手腕。
  “无论你信不信……我真的……想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邢钧艰难地说,“不只是50岁。”
  “……”
  “我刚刚在想你50岁时的模样,不只是50岁时的,还有70岁时的,80岁时的。我想那时候我也满头白发了,脸上的皱纹会比你更多,说不定,我死得会比你更早——即使我比你大五岁。我的脾气那么差,爱发火的人,都活不了太长。”邢钧说,“我想着两个老头在硅谷散步,我想着那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洛杉矶,去那个山坡上,我拍你跳舞。”
  “……”
  “我一点,都不觉得那个画面可笑。”邢钧说,“你不要这样说。”
  “……”
  时雪青忽然意识到,他没有在笑。捂住眼睛的手腕很湿润。
  他只是发出了笑的声音,眼睛却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