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年的时候有你, 有妈妈,还有爸爸。”时雪蓝轻声说,“可是爸爸已经不在了。”
“……”
“去年,我和那个人一起过的新年。那个人好虚伪。为了争取到一个合作项目, 他向一个合作方装出很爱家人的模样。那个合作方负责人的爱人也患有精神疾病,他就每年过节时, 都带着我去医院作秀,好装出一副不离不弃的样子。”时雪蓝说,“我看着他,有时候会想,这世上还有真正的感情么?还是,都只是为了利益表演出的假象。”
时雪青用手掌摸了摸时雪蓝的脸。热热的液体落在他的掌心,他说:“不是的。”
“嗯。”时雪蓝强忍着眼泪,“我知道,不是的。”
学校响起就寝的钟声。敏感早慧的少女一步三回头地, 回到自己的学校里。她一直慢慢的,直到时雪青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开始快走。
时雪青也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多幸运,上天让时雪蓝如此优秀美好。巨大的箱子从他手里,交至时雪蓝的手中。
他从邢钧手里爆了很多金币,其中属于时雪蓝的一小部分,终于落地了。
时雪青在校门口一直站着。直到全身都快被冻僵了,他才搓着手,走回酒店里。搓着搓着,他感觉邢钧向他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
可在他抬头时,邢钧又把快要触碰到他的手,收了回去。
“……”
方才,全程,邢钧都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他不说话,不干涉,只是默默地看。
我其实很感谢你。时雪青在心里想。如果没有你的钱的话,又要度过多少年,才能换来这一次与妹妹的相遇呢。
可他不能说,也没办法说。他可以为了很多有关自己的事情道谢。只有这件事,会灼烧到他身为哥哥的尊严。
他们在酒店里安置下。明天没有什么安排。时雪青搜索附近的攻略。时雪蓝那么瘦,明天下午,时雪蓝溜出来时,他要带时雪蓝去一家好吃的饭店,打打牙祭。
搜着搜着,他好像也能感觉到那些饭菜的味道。直到他听见邢钧说:“时雪青。”
“嗯?”
“没什么。”
好几次,他觉得邢钧看着自己,想要说话。可好几次,邢钧都选择了沉默。
终于有了困意,时雪青上床了。去年今日,他在世界上最繁华的曼哈顿。今年今日,他却在s城郊区的小酒店里,等妹妹考完月考。
可一百万个曼哈顿,也比不上一座小小的中学。
眼皮渐渐沉下时,他终于又听见邢钧说:“时雪青,我在想……几年前,我给邢薇当哥哥的时候。”
“……”
“我觉得她不懂事。虽然,我一直没去看过她,但我为我和她争取到了那么多钱。花完这辈子,花到下辈子,也用不完的钱。我为我们准备好了那么实用的生活,她凭什么哭着闹着,说我不爱她。”
“……”
“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看见你,我明白了。”
狭小的酒店房间模糊了关系的边界。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时雪蓝,时雪青觉得邢钧这一刻不像他的金主,而像是他的多年好友。
“明白什么?”时雪青说。
邢钧匆匆地看了他一眼,又把自己的眼睛藏进了黑暗里。
“明白了,我原来,真的不会爱人。”
如果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他知道。
如果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他明白,他在自己的心里,是什么身份。
如果爱一个人,就一定要……
弄明白,自己到底怎样看待他。
时雪青去睡了。邢钧在与时雪青相邻的床上。
他慢慢地、紧紧地,把被子抓进了手里。
呼吸急促,无数的阴影和回避纷至沓来。他在黑暗中无数次想要开口,却又无数次说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转眼间,是12月31日。
……
时雪蓝下午三点半考完,时雪青下午两点,就已经去校门口等着了。
走到校门口,看着邢钧,时雪青有点犹豫。他说:“邢哥……”
“正好,我本科期间有个朋友是s城人。他组了个局,我去找他吃个饭。”邢钧说,“你和时雪蓝单独相处。”
时雪青抿唇。好一会儿,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邢钧走了。时雪青一个人等在校门外。寒风吹拂,可等待自己妹妹的过程,也并不漫长。
虽然时雪蓝说过,不会提前交卷,可时雪青还是做好了她早早离开学校的准备。就在他想着一会儿带时雪蓝去吃什么、明天一早去精神病院探望母亲时,一辆黑色的卡宴,停在了学校门口。
马上就是三点半了。学校门口满是接孩子的人。时雪青起初没有注意到这辆卡宴。他依旧在人群中,往学校里看。终于,三点二十,他看见时雪蓝从里面溜了出来。
她走得很快,步履轻盈,像是在雪地里寻找松树的小鹿。远远看见她,时雪青就露出了笑容。他看见时雪蓝要对自己伸手打招呼。
但很快,她的脸上流露出了僵硬的神情。
僵硬里,还带着几分惧怕。
……
“今天考完试,提前放学,怎么不和我说?”
“本来想坐公交车回去的。就不麻烦您了。”
“都是一家人,怎么说这些?正好,一会儿一起去方叔叔家里吃个饭。今天跨年,方叔叔晚上要去医院看他的爱人。我们也一起去同一家医院探望你的妈妈。你一直想探望你的妈妈,不是吗?正好咱们一家三口,一起跨年。”
距离不远,时雪青能清楚地听见继父和时雪蓝之间的对话。一股冲动俘获了他。他立刻就要摘掉围巾上前,痛打这个虚伪的人渣一顿。
可时雪蓝向他露出了近乎哀求的阻拦眼神。
是啊。继父还是时雪蓝的监护人。他打完继父,自己是爽了。可之后呢?
就在这停顿的极短时间里,正式的放学时间到了。从学校里涌出的学生扰动了拥挤的人群。更多的家长挤过来,把他们挤开了。
再看过去时,时雪蓝已经上了车。黑色的卡宴开走了。时雪青没有忍住,他大叫一声,用力地砸了电线杆一拳。
精神病院,去精神病院。愤怒了一阵后,时雪青决定往那家私人开设的疗养院走。
如果,能想办法混进去的话……
探视需要提前预约。但在时雪青的苦苦哀求,和主治医师说明原因后,他还是获得了进入探望的机会。
他比计划中提前一天地见到了他的母亲。时琉蜷缩在床上,神情呆呆的。主治医师说:“她现在,经常产生严重的幻觉。”
“……我看见她在笑。”
“也许,在她的脑海里,现在,她是在和家人们在一起。”
“……”
时雪青轻轻去握母亲的手。其实医生不建议他这么做。她能让时雪青进入单人病房,已经是通融。病人在发病的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她也不知道,此刻时琉眼里的时雪青,到底是什么。
时琉看着时雪青,好一会儿,眼泪流了下来。她流下眼泪时的神态好像她还年轻。时雪青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他只能想,这间病房的窗户虽然被栏杆锁住,但透过栏杆,能看见的窗景很好,还能俯瞰到不远处的公园,那里,还有一片装修中的水泥空地。
主治医师接到一个电话。她对时雪青说:“你继父他们过来了。”
时雪青只能匆匆离开。临走前,他又握了握母亲的手,轻声说:“妈妈。你放心,我把自己养得很好。雪蓝也很好。她会是一个优秀的人的。”
“爸爸……爸爸也会很高兴的。”
时琉的爱人,他的父亲,死于一场车祸。
落日下的车祸,就在他们面前,就在他们的父亲笑着向妻儿招手,手里还拿着给他们买的糖画时。
或许,最开始的撞击,并不致死。司机想要逃逸,时琉上前阻拦,却致使对方恼羞成怒。
并导致了,反复碾压。
时雪青躲在角落里。他看见继父带着时雪蓝进来,他身边还有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那个人大概就是继父那名合作方负责人。
负责人看起来很是位高权重。周围的人对他很尊敬。他对医生说:“我打算在这里待到跨年。”
“夫人有您如此深情……”
远远地,时雪青听见继父在拍马屁。
生活不是变魔术。时雪青手边也没有什么可以套上、就让自己出现在时雪蓝面前的玩偶装。他焦虑地来回,却始终找不到一个时雪蓝出来的机会。
看来,继父是打定主意要拍马屁到底,和那个负责人一起,在疗养院里跨年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探视时间结束了!鬼鬼祟祟想干嘛?!”
有清洁工大声呵斥。时雪青被赶到门口。他脑袋乱糟糟的,满心都是时雪蓝方才跟在两人身后的,那沮丧又无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