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的人半晌不作声,也不唤他起来,不知道又在抽什么风。正巧一阵风吹过屋檐下的铜铃,发出一声脆响。
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跪到楚文州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时,上首的人终于开口了。
“知道朕今天召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又在打哑谜。
“儿臣愚钝。”
楚文州心里打鼓,面上却不显。
江州水患,朝堂上已经吵翻了天也没什么结果,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狗皇帝这么急着召见他,肯定另有隐情。
“户部侍郎之子,今早在永巷被人杀了。户部侍郎急得什么都不顾了,直接上书给朕,要朕还他一个公道。”
简直是平地惊雷,楚文州只觉一阵轰鸣,将他的理智扎了个粉碎。
随后,一阵寒意遍布全身。
他猛地抬起头,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章霖被杀?!”
“朕记得,你和章霖是至交。”
楚文州沉下身,回道:“是。儿臣同章霖自鄞州时,就是好友。”
章霖此人,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爱玩是爱玩,但品行未有不端。
虽说两人能玩在一起纯属是他对楚文州死缠烂打的结果。但两人相识数年,任他再铁石心肠,霎一听闻这一消息,一时之间还是不能接受。
皇帝听他提起鄞州,眸中闪过细微的不悦,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笑脸。
“朕知道,你悲痛无比。想必恨不得以身代之,为了还他一个公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探了。”
楚文州猛地抬头,几乎是直视上首之人,声音是压抑着的悲痛,“为什么?”
“朕自有朕的考量,你既身为皇子,且同章霖又是好友,此事交予你,再合适不过。”
三年前的教训太过惨痛,楚文州不敢贸然答应。
是试探吗?试探他和章霖的关系究竟如何……
“回陛下,实在是……儿臣不敢行僭越之事。查案之事,还有刑部尚书李大人。”
“李大人不会跟你一般见识的,你就只管查就行了。”
皇帝绷着脸,目光沉沉地盯着下方跪着的那人。
皇帝开始还在等他接受,他迟迟没有反应,像是呆在原地,皇帝过了会儿就耐心告罄,把手上的折子径直砸了出去。
“你想抗命不成?”
楚文州低下头,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顶着皇帝的目光,把那道折子捡起来,举过头顶,跪至皇帝面前。
咬紧牙关,硬生生地逼出几个字。
“儿臣领旨。”
皇帝愣了一会儿,从他手里接过那道折子,从一开始看他跪得笔直,宛若一根青松,到现在,纵然千万般不愿,也只能抿着唇,跪在他的脚边。
良久,皇帝终于满意的笑了,“朕知道,你是最听话的。好了,快快从地上起来吧。”
皇帝像是突然想起来要装父慈子孝,伸手来扶他。他起身时腿一麻,若无其事的扶了一把桌子。对方的手也不松,就这么顺着他的胳膊,转而握住他的手。
楚文州不动声色的后退,从对方手里挣脱出来。
“衡儿,你要记住,你现在的命是朕给你的,朕要是想要,随时都可以拿回来。”
楚文州强压下心下翻涌而上的恶心,“是,儿臣始终谨遵陛下教诲。”
从勤政殿出来之后,楚文州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回宫洗了几遍手,又把狗皇帝祖宗十八代来来回回骂了个遍之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系统,出来受死。】
【怎么啦宿主大大?】
系统操着一口机械客服音出现,关怀了一番楚文州。
【你们游戏能不能搞些稍微正常一点儿的设定?这也太奇怪了。】
楚文州实打实的被恶心到了。
【收到,这就收集宿主反馈,马上整改马上整改。】
楚文州叹了口气,依照系统处理问题的周期,彻底解决,估计得等任务结束的那天了。
不过没关系,到那个时候,老皇帝早就该归西了。
月色朦胧之际,楚文州才得以坐在书案之前,思考对策。
章霖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他身上除了太子的名头,实权了了,刑部拥有的一系列查案必须的权力,他一个都没有,全靠李大人配合,看样子估计也不会帮忙。
根据狗皇帝一贯的作风,怕是跟朝中的其他重臣有牵扯,就是不知为何,挑挑拣拣,又选中了他这个冤大头。
简直就是拿着他当幌子去堵户部侍郎的嘴,章霖之死,真相为何,皇帝压根就不在乎。
那他呢?
楚文州扪心自问,章霖是他在这个世界除却当初的赫连岐,唯一结交的兄弟。
他不能不管。
皇帝料定了,他会去查。
也为了防止他暗中去查,而把这件事放到了明面上。
几乎堵死了他全部的路。
要是有赫连岐帮忙,事情会好说很多,可惜……他们决裂之事,整个王都,人尽皆知。
赫连岐更是恨不得他去死。
但,章霖,也是赫连岐的朋友。
当晚,楚文州理不出什么头绪,从宫中载的桃树下挖出了一坛酒,连酒樽都不拿,直接抱在怀里,往嘴里倒。
他知道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但是只有喝酒,才能冲淡一些苦闷。
可惜酒喝起来都是苦的。
楚文州不知怎的,一时兴起,顺着宫墙一直走。无人敢拦他。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东宫,走到了到了国子监的槐树下。
当初,他们三人在这里说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眼下,也是死的死,散的散。
世事无常。
说的就是如此了。
要是赫连岐在就好了。
楚文州蹲在树下,抱着酒坛,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喝酒。
丝毫没有察觉,树上还挂着个人。
直到他站起身,有锦缎擦过他的脸颊。
他才迟钝地抬头,顺着锦缎往树上看。
明月高悬,黑夜作幕,风声略过枝丫。
那人就这么直愣愣的撞进他的眼里。
第40章 病弱凤凰男2(修)
“赫连……岐?”
树上的人一撩衣袍,手抓着树干借了下力,直接跳了下来。楚文州后退两步,把那坛酒往身后掩了掩,看着对方,沉默不语。
赫连岐穿了一身黑色劲装,头发被发冠束起,在夜色中发出冷质的光,月光下,他的双眸一样泛着寒霜。赫连岐看都不看他,只匆匆一面,转身就走。
楚文州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喊住他。
他苦笑一声,再次坐回了树下,刚才的酒意被吹散了些许,他的脑子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以至于,他不能……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耍酒疯。
太不体面了。
两人势同水火良久,隔着的仇恨越来越多,再也不复当初。
赫连岐恨不得他生不如死。
楚文州记忆十分模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只依稀记得他靠着那棵树的枝干,走马观花的想起很多当年的事情。
“殿下!赫连兄!等等我!怎的每次都是你们两个先走,就抛下我一个!”
当时的他和赫连岐相视一笑,赫连岐冲着章霖说:“还好意思讲,每次都是你墨迹到最后,再迟到一次,夫子就快要把我们几个赶出来了!”
“是啊,不是成心不等你的。”他说。
章霖马上欢天喜地的上前一手揽住他,一手搭在赫连岐的肩上,“这还差不多!”
春柳在记忆里慢慢褪色,眼前爬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红色。
章霖恨铁不成钢的对他说:“殿下!子衡!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赫连岐转身离去,章霖看他一眼,也跟了上去。
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他呆呆的站在原地,脚下跟灌了铅一样沉,他想,我要追上他们解释个清楚。他想,一定要告诉章霖小心危险。
可惜,梦里的他一动不动。
任凭他撕心裂肺,歇斯底里,没人能听到。
【宿主宿主,你快醒醒!】
冷冰冰里透出一丝急切的机械音把他叫醒了。
他睁开眼,茫然的等了一会儿,才惊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寝殿。
“殿下,您醒了。”
侍女阿翠的声音透出一丝惊喜,忙把她手里端的药碗搁下,小跑到他面前。
楚文州撑起身,密密麻麻的酸痛袭来,他胳膊麻了一瞬,抖了两下,转瞬面色又恢复如常,问:“阿翠,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殿下今天一早就出现在了殿门口,杂扫的小太监先发现的。殿下,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楚文州试图回想,脑袋一阵刺痛,于是他就放弃了回想,左不过是他大半夜发酒疯自己爬回来的。
“没什么,喝酒喝的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