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变成了一个所谓的膏粱子弟。
他还是觉得空,心是空的。
以至于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起初他怨天尤人,觉得世事不公,宁愿稀里糊涂的活下去,看起来也算是无忧无虑,过了一段时间又觉得自己的痛苦来源于自己过分的聪慧,所以整日受折磨,其间夹杂着对自己无穷无尽的怀疑。
直到有一天,他提笔,写不出任何成文的诗篇。
就此,他才算允许自己这么看似什么都不想的放纵沉沦下去。
人活一世,难得糊涂。
说娶白仙,不过是个玩笑话,就算是真的,也没人在乎,最多是个谈资罢了。
“王攸!”
有人喊他,他整了整衣衫,直起身,让自己看起来不像颓废之人。
他没想到,是江慕。
“你跟来干什么?滚开!”
江慕冲上前想要扶住他,王攸挣扎着挥出一掌,“我不想见到你!”
“我想见你!是我想见你!”
江慕趁王攸停下动作的空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半弯腰,把人背了起来,“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府。”
王攸一个不留神,身体就腾空了。
他想说话,想挣扎,又想吐,索性把头挨在身下人的肩上,安静的待了一会儿。
“你喝太多了,下次再有,我偷偷把你的换成水你再喝。”
“没人敢逼我喝酒。”
王攸趴了会,觉得自己又行了,听不得此人把他说的一副惨兮兮的模样,没忍住反驳到。
“是是是是,我们王大公子说的都对。”
江慕顺着他说,不跟醉鬼计较,算是基本的品德。
王攸听着又开始不爽,在后面朝着他的肩膀来了一下,“该死的江慕,你在拿我寻开心。”
“小人不敢。”江慕吃痛,嘴上说话的语调不自觉带了点儿小小的不满。
王攸觉得很新奇,自己都神志不清了,还不忘逗逗他,“江慕,你从小家里人有没有说过你看起来傻傻的?”
王攸散下来的头发擦着他的脸颊,痒痒的,江慕诚实道:“我记不清了,可能没有。”
“你家里人呢?”
“早在我五岁那年就死了。”
王攸迟钝的“哦”了一下,颇为贴心的沉默了。
“先前,我跟着学艺的那个老头,说是学艺,其实对我动辄打骂,我的头就是被他打傻的。只有小部分时间,能心平气和的同我讲话,我想不明白,以为他是好人,就一直跟着他。
我现在还记得,有一次,我发了高烧,他那次没打我,也没撵我出去乞讨,而是让我躺在了平日里只有他能躺得干草堆上,还把藏了好几天的白饼分了我一半,好像很怕我死了一样……”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不傻了,脑子清醒了,我就决定要离开了。”
江慕慢慢说着他刚进到幻境来的时候面临的状况,混着他早年的记忆,半真半假。
他本以为王攸这个读遍圣贤书的人会谴责他,或者完全相反的赞同他,两种截然相反的回答,放在王攸身上,都很合理。
“你想他吗?”
王攸却问。
他背着王攸顺着木阶来到了楼下,百花楼坐落在最热闹的一条街。
街上今天很热闹,可能是元宵的缘故,各色花灯,川流不息的人,街道尽头的巨大空地里,打铁花的匠人被围在大大的一圈里,光着的上半身流着汗,亮光四射伴着惊呼,刺啦刺啦。年轻女子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和姐妹聚在摊子前叽叽喳喳,人来人往,他背着个人走在其中,也没引起多少关注。
今天太热闹了。
寂静的夜空随着喊声,一道亮光划过,瞬间四散展开,火树银花。
江慕的脑子空白了一瞬,随后低着头背着人继续往前走,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不想。”
王家的马车在等着了,
“王攸……”江慕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背上人的呼吸声在脸侧均匀的响起。
李冬在马车边上等,等来等去,等到了江慕背着人回来,上前搭了把手,安顿好了王攸,也没跟江慕说话,直接钻到前面和马夫坐着去了。
江慕觉得李冬有点怪怪怪的,也没细想,马车晃晃荡荡到了王宅。
江慕又重新把人搀下来,“小心。”
王攸半梦半醒间,胡乱抓了个什么东西,等他迷蒙的睁开眼,入目就是暖黄色的烛光,还有江慕那张无可奈何的脸。
他歪头看自己手心,才发现自己拽下来的是江慕的束带,江慕的头发散下来,恍然间不似尘间客,像是某个山林里钻出来的精怪。
江慕刚把自己的头发从对方手里扯出来,把人抬到榻上,不期然对上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醒了?”
江慕被拉着倒在榻上,愣愣的眨着眼,“王攸?”
“衡之,我的字。”
江慕的手被王攸拉起来,一笔一划的写出两个字。
王衡之。
江慕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王攸定定地看他。江慕沉默良久,才说:“我没有,没有人替我取。”
就连师尊也没有。
“我给你取个。”
王攸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虽说我……我平日吃喝玩乐惯了,想个字还是很简单的。”
江慕看他,觉得他确实有点儿不正常,一蹬腿从榻上起身,“我先回去了,少爷安寝。”
“等我,等我给你想个好字!”
王攸在他背后喊。
江慕不敢回头,加快步伐离开此地。
一连几日,都是李冬在王攸身边当差,江慕颇有眼力见的默默做起了最初来到王家时做的事情。
谁料,某人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堆典籍经书,说要他潜心学习。
大字不识几个的江慕:“……”
江慕想着,王攸嘴上不说,心里多少还是介意。
要是跟白仙的事情就此作废也好……
江慕打定主意不去辩解,安心学起了天书。
王攸只要不接着抽风,生活还是很简单的,他相信,假以时日,他就可以出去了。
在幻境里待的时间越长,会越来越难以出去。
江慕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并为此感到隐隐不安。
王攸一连几天都头疼欲裂,脾气越来越喜怒无常。王家上上下下,更没人来敢随便招惹他。
王攸一个不留神发现,只要江慕待在他身边,他的头疼就会好一点儿。
“少爷,我给您揉一揉。”
江慕放下书,走到王攸身后,从善如流的给他揉着太阳穴。自从王攸打着监督的名义盯着他读书,这样的事情就常有发生。
王攸的手放到江慕的手之上,把他的手牵了下来,“我没事儿了。”
江慕被他牵着手,弯着腰同他对视,两张脸离得很近,只要再一靠近……
“少爷!”
李冬的突然闯入,打碎了原本柔和的气氛,两人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距离。
王攸有些不耐烦,问:“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
“少少爷,二爷回来了。”
王攸的眉毛缓缓皱起,问出的问题让江慕瞬间警觉。
“他不是拜入了什么修仙门派,怎么把他放回来了?”
见江慕反应奇怪,等李冬走了,王攸还多说了一句,“我们王氏就出了他这么一个有慧根被看上的,平日里最看不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又颇为狡黠的小声补充,“我最讨厌他了。”
江慕笑了笑,“少爷不去看看吗?”
王攸放下翘起的二郎腿,作势要起身,江慕有些心不在焉,退了两步,王攸看他一眼,又重新坐回去了。
“懒得去,陪我再待一会儿。”
“老爷和夫人那边,少爷真的不过去吗?”
“你对他很赶兴趣嘛?”王攸意有所指,“什么慧根,都是骗人的,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仙人。”
江慕下意识道:“有的。”
“哦?你见过。”王攸笑吟吟的撑着下巴看他。
“听说过。”江慕突然想到,倘若不是在幻境里,王攸要是知道他也勉强算个修仙者,会作何感想。
“想什么呢你,”王攸笑着看他,眼神中多了些打量,“心情这么好?”
“在想……在想,就算来的那位真有慧根,也比不上少爷你。”
王攸眯起眼,心情很好的“嗯”了一声,“这还用说,走吧,随我去看看。”
下人告诉王攸,二爷早就在祠堂等着他了,王攸问起老爷和夫人,下人回,早就见过了。
言下之意就是,就等着他一个了。
“这人之前不过王氏的一个旁支,他家那一支,改朝换代之后就渐渐没落了,一直是受我们家的接济,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被几个自称是修士的人看重,带走去修炼了,他们家的日子这才慢慢好过起来。而他呢,也渐渐没了消息,算来算去,这怎么着也得有十年之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