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是单纯威慑, 那么此时廉启在这一举动之后,便该立刻收起长枪。
然而冰冷的枪头不但没有停住,反而向左一挑, 对准了少年的腰侧。
楚离大惊失色, 揽过小怜向旁规避, 反手抛出一道法诀, “铛”地一声将长枪弹开。
她很清楚,一个被选中参与莲杀阵演示的枪修,修为水准不会低于金丹期, 自己方才这一下, 并不能彻底击退他。
但楚离也并非是为了退敌。
她只是需要争取到些许时间,好让自己能清醒地审视,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离抱着小怜刚刚闪到边上,薛长老旋即凝出一柄三尺长锋, 使它“嗖”地飞到廉启前方,剑尖对准他的额心。
“定!”
这名年长的剑修双手结印, 一声喝下, 一道蓝色剑光逸出剑尖, 瞬间没入廉启额心。
仿佛有一张看不见的网将廉启罩住, 他的手脚不再能够动弹, 只是握着枪杆立在原地, 脸上的表情亦随之凝固。
唯有那两颗眼珠还在他的眼眶中, 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转动, 模样煞是骇人。
楚离托着少年的后背, 见他没有受到太大惊吓,这才谨慎走回近处,“他没再继续发疯,多亏薛长老出手。不知这是使的什么法子?”
“不过是鄙宗的区区定身术,让您见笑。”薛长老说着,神情逐渐严肃,语气也沉重起来,“我们选中逐鹿谷的廉启,让他成为演示莲杀阵的十名修士之一,是看中他足够坚毅。可没想到,他会惹出这种乱子。”
说着,薛长老一指点上廉启额心,目光微凝,似乎是在探查什么。
约莫半柱香时间过去,那道蓝色光流重新回到剑尖,在剑刃上流动游走,嘶嘶作响。
薛长老提剑高举,目光由下而上仔细拂过剑刃,俨然是在琢磨什么细节。
不多时,他沉痛地叹了口气,“果然与老朽所想的一样,逐鹿谷这小子为了能够参与莲杀阵的演示,替宗门争光,修行时急功近利,已有走火入魔之象。莲杀阵对修士的心性要求极高,他现在已经不符合要求了。”
楚离闻言,却松了口气,“幸好薛长老发现及时,提前免除了祸患。”
“老朽惭愧,没能在他入阵前察觉此事,让您受到这种惊扰。但阙宗主请放心,天剑宗邀您来到仙门大会,对您的安危自然也要负责。老朽必会叫人调查清楚,还您一个真相。”
说完,薛长老恭恭敬敬朝着楚离弯腰作揖,随即召来两名天剑宗弟子。
他们一人架着僵硬如石像的廉启,一人扛着那支比人还高、沉甸甸的长枪,离场的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经此一扰,莲杀阵被迫中断。
天剑宗不得不临时找人替补,同时安排一群弟子上场舞剑,打消尴尬。
对于一群白衣剑修的集体表演,楚离毫无兴趣。
她只是坐在扶正的椅子上,不断拍着少年的手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回安全感。
不知何时,她拍下去之后,掌心触到的不再是他分明的掌骨,而是柔软的掌心。
小怜顺势握住她的手,“姐姐与其这么拍下去,不如跟我说说话?”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楚离想起刚才的事情,仍是心有余悸,“我们来趟仙门大会,谁晓得会遇到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疯子。若不是因为薛长老发现及时,那个廉启,还不知道会耍什么花招死缠烂打。”
“我看他被抛弃是假,被拒绝倒多半是真的。”小怜轻轻摇头,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摩挲,“此事定然成为他心中郁结,他为此处心积虑挤进莲杀阵的演示队伍,正是为了给宗主施压。”
楚离咋舌,“这年头的男修真可怕。”
没多久,薛长老派去审问廉启的人就传回了消息。
早在阙芸继任宗主前的一次出宗游历中,廉启对她一见倾心,试图追求。
如小怜所猜测的那样,阙芸对廉启并无兴趣。
廉启被拒绝后,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日复一日编织谎言蒙蔽自己。
久而久之,他的执念甚至动摇了记忆,连他自己都以为,他曾与未来的合欢宗宗主云游四方,快意山水,只是最后在她回宗复命前,惨遭她舍弃。
楚离对此大为惊叹,“为什么一个从一开始就被拒绝的人,宁可欺骗自己是被始乱终弃,也不愿干脆利落接受事实?”
“因为有些人就是这么死心眼,不肯接受失败。”小怜叹了口气,“如果是被抛弃,那至少他还能骗自己曾经得到过。”
“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修士,都不该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话。”楚离脊背发凉,“骗得再久,假的也不会是真的。”
少年握在她手上的五指似乎收紧了。
楚离感到指骨被捏得有些发酸,正想抗议一下,却见少年在椅子上侧过身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怎么忽然这么盯着我?”楚离没来由地心里发虚,“该不会是水月帘失效了吧!”
“姐姐是真心疼我,想把我一直留在身边,永远不会抛下我的,对么?”少年看似温和的双目中透出些许寒芒,像根针一样扎在楚离的意识里。
她本能地偏过目光,抬手揉去并不存在的眼中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少年敏锐抓住她那只正在揉眼的手,近乎有些固执地将之偏开,让她的目光不受阻挡,“无论我何时筑基,无论我是否会褪去少年稚气,姐姐都会一如既往地对待我,对么?”
他说话的语气饱含情意,令人为之战栗,而他的眸光是如此清晰,带着不逊于长枪的锐意。
楚离本能觉得,如果她不顺他的心意,说出他想听到的话,那么小怜一定会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她许久。
“我是希望你修为长进,可没说需要你现在就长进,就像人也不会一夜之间变得成熟沧桑。”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现在如何对你,以后也是一样。”
楚离未曾忘记,面具下的这张脸无一处不长在她的审美上,她单是这么想着,说出的话就不自觉地充满温柔与怜惜。
而这样的语气,对少年来说是最受用的。
“那姐姐可要说话算话。”小怜将她的手按在面具边缘,双眼弯起,“姐姐莫要忘记,言而无信之人,是会被雷劈的哦。”
楚离嘴角僵住。
穿书之前,她最后见到的就是一道闪电。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拿来开玩笑!
楚离伸指在少年额上狠狠戳了一下,“净会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小怜又把她的手挪去唇瓣上,还在她的手心啄了一口,“我记性不好,姐姐晚上再好好教教我。”
周围人声忽然拔高一截,似乎是被什么事情吸引。
楚离回神望去,场中因为九缺一而暂且中止的莲杀阵,已经合上全部十片花瓣,忽明忽暗,分明是要重新启动的模样。
薛长老步入场地中央,向席上众人郑重宣告,“诸位,天剑宗已填补法阵缺口,如今十名挑战者均已就位,莲杀阵随时可以开启。此次为了改良莲杀阵,我们付出许多努力。不知哪位勇士愿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先来试阵?”
原本兴致勃勃的席间人群,在听到最后这句话后,却不约而同冷静下来。
场上不再有哄闹声,只有三两窃窃私语,和偶尔一声不协调的咳嗽。
楚离觉得好笑,“看他们刚才挺激动的,怎么一提到上场试阵,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雷声大雨点小,不过是一群想看热闹的人罢了,根本不打算亲自挑战。”小怜轻描淡写道。
楚离感慨,“我还以为,纯粹想看热闹的只有我一个人。”
话音刚落,席间却走出一名身着象牙衣裙的少女,正是苏绮雪。
她毫不犹豫道:“那我便来做第一人!”
薛长老循声望来,神色一怔,似乎对苏绮雪率先出战有些意外,“莲杀阵凶险异常,即便只是演示,也不容小觑。你当真要上场一试?”
少女高高扬起下巴,脸上没有一丝惧色,“薛伯伯,他们分明是把表现的机会留给我。大家如此谦让,身为后辈的我更不能让大家失望。”
苏绮雪说得表面上还算客气,但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本身就对自身有极高的信心。
“胆子倒不小。”楚离两根手指支起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绮雪的背影,“莲杀阵是何等厉害的法阵,真当那些按兵不动的前辈们是傻子吗?”
“小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也正常。”小怜嗤之以鼻,“输一回就长见识了。”
楚离不是第一回听到,少年用这种老成的语气评判苏绮雪。
对于他顺着自己的意思说话这事,她固然很畅快,但是想着少年也没有多年长,就觉得无端怪异,“这苏绮雪十五六岁是不假,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修为,似乎还在你之上。”
“修为一事并非定数,但在年龄上,我反正比这小丫头大。”少年呼出的气息拂动他鬓边垂下的发须,俨然是在为他的倔强造势,“这是她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楚离转而撑住侧脸,努力平静地看了他一会,终于还是忍俊不禁,“在我印象中,年纪大却在修道上缺少造诣的人,才喜欢用年龄压人。这一套,你是从哪学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离:你看,我虽然外表长你三岁,但从来不用年龄压你,对吧?
姬无雁:姐姐确实不用年龄压我,姐姐只是单纯喜欢压我而已:)
楚离:?
#我看你就是欠压#
第138章 胆量
由于苏绮雪准备上场试阵之故, 周围诸多修士正在起哄。
“我以为苏家这女儿柔柔弱弱的,此番看着,倒是颇有勇气, 将来定能成为修真界的一位杰出人才。”
“也不看看人家的师父是谁,那可是在天剑宗资历仅次于宗主的岳长老。岳长老近百年来只收了她这么一个徒弟,就连一路通过选拔进入天剑宗的弟子们, 都没有师从岳长老的荣幸。”
“听说她跟天剑宗的白令羽是一对, 我应该没记错吧?只是可惜了我家那小子, 怎么没有白令羽那么好的福气, 哎!”
而在这些人声纷纭的背景下,小怜正侧过脸看向楚离。
他没有说话,唯有目光在她的双眼之间缓缓挪移, 仿佛他才是试图探询答案的那个人, 而不是刚刚抛出问题的楚离。
这种无端的压迫感,多少让楚离感到有些不适。
她先行偏开目光,随后嘀咕一声,“我不过是随口问你一句, 你也不用这么严肃吧。”
而在她的视线中,苏绮雪正提着贴身佩剑, 步入场中, 与莲杀阵遥遥相对。
余光之中, 少年眼中的锋芒正渐渐敛起。
他似乎是在扬唇浅笑, “姐姐说什么呢, 我怎敢在姐姐面前表露不敬。”
他伸手拂过她的眼角, 指腹一滑, 又翻手将指尖递到她眼前, “我不过是看到一根眼睫落下, 怕扎到姐姐,想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捞出来罢了。”
楚离俯下视线看去,在少年的指尖上,果然安安静静躺着一根睫毛,这才后知后觉地重新揉了揉眼,“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姐姐没发现的事情,还有很多。”小怜收回手指,眼睛微弯,笑得温良而无害,念出的话语带上几分怅然,“我对姐姐的心意,姐姐又知道多少呢……”
只听薛长老一声“开”,偌大的莲杀阵从地面升至半人高处,原地旋转起来。
法阵越转越快,十片花瓣的轮廓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