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今予后知后觉“哦”了一声,深深吸了最后一口才把烟丢地上碾灭了:“懂了,你们学校不允许。”
白色烟雾同冬日冷风一起灌进肺里,让他的无所适从缓解了不少。
“是啊,我们学校严查这块呢。”谢天说。
杨今予捡起灭掉的烟头,往闫肃手中的簸箕里一扔。他还不想一转来就去教务处认门,便顺坡下了:“抱歉,我不知道。”
闫肃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是打算严格执法,谢天大声哎呀:“大班长算啦,不知者不罪,以后不犯就是了。”
“我不是......”
“不是班长不是班长。”谢天揽过闫肃的肩,替他拿着手中的簸箕,喊道:“快扫吧,早点回去吃饭呢还。”
被谢天纠缠着的闫肃抽空看向杨今予,硬邦邦吐出几个字:“下不为例。”
杨今予以前的学校都是一对一专业课,大课也只有一个导员查一下人数就走,班干部更是形同虚设。
还真没见过这么把鸡毛当令箭的学生干部,“官瘾”真不小,杨今予顿时觉得闫肃这人在他认知里有点滑稽,便笑了一下。
“知道了,班长。”他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班长二字特意咬得重了些。
第8章 隔音房
开学后,枫玲国际也收拾妥帖了,杨今予没理由赖在枪花。
他再次踏入这个让人心情复杂的“家”。
水电恢复运行,客厅窗明几净,杨今予推开门时,甚至有种他还停留在几岁的错觉。
如果他进门右拐,不出意外就会看到妈妈在厨房忙活的背影,听到炖锅里咕嘟咕嘟冒热气的声音。
但没有人的一生会不出意外。
杨今予下意识往厨房里看,那里冷冷清清的,旧厨具,旧墙纸,十年如一日,一瞬间抽空了思绪里的温度。
光阴隔着一层陌生,记忆里的空间与眼前的空间,合不上了。
他在玄关换了鞋,愣了一会儿,有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嘛。
杨今予对着空气喊道:“小c同学。”
随后静谧的房间内终于有了“人声”:“哎,在呢。”
“放歌。”
“好的。”
摇滚乐从客厅蔓延开,家顿时热闹起来,杨今予长舒一口气。
他无所事事左摸右看,陌生地像个来作客的远房亲戚。
最后在沙发前的茶几底下扒拉出一些陈年“宝藏”——几盒过期药,还有两包方便面。
很多年前的牌子了,现在估计都倒闭了。
杨今予视线在药盒和方便面上流连了一会儿,居然看饿了......
他随手扔进垃圾桶,目光终于落在了从一开始就有意闪避的小隔间房门上,那个门后,藏着一个男孩所有的童年。
隔音房。
这间隔音房是以前练鼓的房间,次卧改的,窗户封死改了墙,四面墙壁乃至天花板都用了特殊的材料,房内音箱设备是他后来一件一件添的。
要装这样一间金贵的隔音房,在当年绝对算天价了。
小学三年级,那时候他亲爸还没进去,生意做得很大,那人为人没素质没文化,有钱大把往外花。
于是那几年男人春风得意搬进了枫铃国际,杨今予跟着过了一段暴发户生活,老妈察觉小男孩在音乐上颇有天赋,提议给他报一个很贵的贵族提琴班。
但杨今予大概天生没有少爷命,在柜台展开的手工册子里挑着挑着,转头就看上了角落里打折处理的架子鼓。
敲了几下还挺有感觉,店员说这小孩节奏感好,有打击乐的天赋。
哪是有打击乐天赋,打人天赋还差不多。
遗传他爸。
杨今予意外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件乐器——一套定制鼓,以及一间改装的隔音房。
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杨东兴留下的,为数不多还算有点用的东西。
隔音房的房门一关,里面就是一个密封的天地,这样的私人空间让他觉得舒服,身体也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就跟小时候一样。
他看到墙上他自己曾经贴的海报、置物架上的节拍器、头顶的灯罩、脚下的消音鼓垫......
你妈留给你的房子不能动,听见没!
花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杨今予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坐到了鼓凳后面,心想:“好吧。”
这间鼓房,要留着。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冬天里的阳光总会给人一种天气回暖的错觉,杨今予还没能习惯蒲城一中的魔鬼作息,被闹钟吵醒后一阵头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后压的,他感到左臂又麻又痛,抬起来一看,绷带下的胳膊肿胀了一大圈。
有点难看。只用了一秒钟,杨今予任性地拉回被子,闭着眼去摸手机。
闫肃是在上学路上接到杨今予电话的,曹知知立马垫脚凑过来听。
“那个,请假是跟你请吗?”听筒里传来杨今予淡淡的声线。
隔着信号的沙沙声,听起来语调哝哝的,后鼻音很重。
闫肃便问:“怎么了?”
杨今予随口扯:“水土不服。”
“情况属实的话,病假条我可以代交给范老师签字。但......”闫肃听着杨今予明显没睡醒的声音,并不觉得新同学说的是个可信的理由。
“请说实话。”闫肃说。
杨今予:“......”
好一个铁面无私大班长。
“行吧,不请了。”
杨今予有点破罐破摔,躺正了,沉重的后脑勺陷进枕芯:“请问班长,逃课怎么罚?”
等了好一会儿,闫肃都没再说话。
直到杨今予都怀疑对方是不是给挂了,他正准备扔开手机,里面闫肃的声音才又回来:“病假需要证明,教务处的规定,你拍一张胳膊受伤的照片过来......只能请一天,下不为例。”
“好人一生平安!”曹知知就差给闫肃鞠个躬。
她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关心杨今予,开始替同桌说话:“他刚来,肯定水土不服嘛,通融一下啦,哥。”
曹知知一想到昨天好几次有机会跟偶像“叙旧”,但在看到那双淡漠的瞳孔时,不由自主心里打退堂鼓,就一阵懊悔,觉得自己没发挥好。
小女孩藏不住心事,一蹦一跳跟闫肃说:“怎么样?杨今予挺帅吧。我真是做梦都没想过能跟他同桌,说出来我都嫉妒我自己~”
闫肃选择性失聪,并不打算参与曹知知的追星茶话会。
当然也没轮到他回答,曹知知兀自品头论足起来:“艺校的男生是不是都喜欢留长头发啊?我贝斯班那个姜老师你记得吧,比他还长,也挺帅。”
曹知知用手比划肩膀,生动地描绘着她老师的头发到底有多长。
“但据我昨天近距离观察,我同桌五官其实更适合短发,脸型好看应该多露出来点。”
说着她又陷入了思考:“哎你觉得他和谢天谁帅?小天儿不笑的时候还行,一笑像个哈士奇。”
闫肃只好装聋。
曹知知这个女孩儿,打小就是跟闫肃反着长的。
闫肃评选上第一批优秀少先队员的时候,曹知知在骗她妈钱说买学习材料,结果扭头就钻进学校后门口的盗版书摊。
她看过的狗血小说不说一千也有八百,以至于她对身边人的外貌特征格外留意,总会忍不住和纸片人做对比,最后在心里给人家改造一番——俗称颜狗。
去学校的路口人多车多,身后有车鸣笛,闫肃绕过曹知知走在了马路外侧:“曹蝉,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专心走路。”
曹知知只好扫兴地“哦”了一声。
杨今予给闫肃发过去照片后,很快就收到了回复。但他眼皮实在太重,还没来得及细看对方回的什么,就瞌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像要溺死在觉里,鲜少地没做噩梦。也没做美梦。
屋里天光渐渐流逝,只剩一抹余晖还趴在窗台将歇未歇。
直到急促尖锐的门铃声吵了不知多少下,杨今予醒了,吃力地撑开发烫的眼皮,下意识用被褥捂住了耳朵。
然后门铃换成了敲门声。
谁啊,好烦。
杨今予回来后并没有社交,除了花哥没有熟人,门铃基本就是摆设,一百年也不会响一次。
谁会来敲他的门?
睡成浆糊的脑子慢半拍反应了一会儿,也没反应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撑着千斤重的身体挪到门口开灯,往猫眼里看。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他的新同学与新同桌,闫肃和曹知知。
人都到跟前了,不开门是不现实的,杨今予把门开了个缝。
楼道里的冷空气瞬间窜了进来,他吸了吸鼻子,嗓子干涩:“先别进。”
隔着门说完,他转身去客厅电视柜下面的药箱里,抽出口罩挂上耳朵。并不是很想让人看到连脸都没洗的水肿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