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他不敢再接网络的单子,失去了一直以来谋生的手段,而大四毕业时,更是因此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又一次偷听妈妈打电话,他得知了有人一直在找他,想让他写出更多能够害人的东西。
那时候他宁愿自己从来就不会写程序。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些人,想过离家出走,离妈妈远远的,这样那些人如果找来也不会伤害到妈妈,但他的小心思很快就被妈妈发现了,制止了。
不久,妈妈带着他回到了显赫的外公外婆家,并向他保证,任家会永远保护着他,不用担心任何人会找上他。
罗疏也改名叫了任罗疏。
日子还是过得浑浑噩噩,过了很久,直到他从湖水里钓起了一个棕色的行李箱,从里边开出了一个叫做宋奚晦的家伙,死水一样的日子才再度有了波澜。
阿奚啊,被光偏爱的孩子,那走在光影里的美神。
……
“任罗疏,醒醒。”温柔的女声响起,将任罗疏从漫长的梦境里唤醒。
他环顾着四周,认出了这是任家的花房,而眼前的女人,就是他四年来的心理医生唐旎蕴,在陷入梦境前,他为了能尽快回到宋奚晦身边,所以主动提出了要配合治疗。
唐旎蕴问他:“怎么样?想起了什么吗?有没有想起一些遗忘的东西?”
他犹豫片刻,点下了脑袋。
【作者有话说】
坏事是小罗哥的前半生确实灰暗,好事是小罗哥终于不抗拒治疗,回云古寺进度50%
第74章
温热的奶茶被唐旎蕴推向了任罗疏。
刚刚从漫长的梦境里醒来,脑子还昏昏沉沉的,睡前吃过的药的味道还留在他的嘴里,苦涩,发麻。恰好唐旎蕴递上了奶茶,任罗疏便将它端起喝了一口。
甜腻的奶茶让他不禁皱起眉头,怀疑把这一杯喝完能从这里踢正步踢到拉萨,但好歹一口下肚嘴里舒服了些。
“你终于能欣赏我的奶茶了。”唐旎蕴笑呵呵地说道,“我希望你能抛弃世界上所有的垃圾饮料,加入全糖奶茶这个权威的圈子。”
“不,不了。”任罗疏尬笑着,“你们这个圈子还是太权威了。”说着他就起身留下一句“稍等我一下”离开了花房。
他到最近的洗手间开了凉水,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头疼的感觉才得到了缓解。再回花房,唐旎蕴仍执着于让他再多喝两口奶茶,他拒绝了,但很好奇一件事:
“唐老师,我以为你们医生都比较推崇低糖生活。”
“这……个嘛。”唐旎蕴心虚地勾了勾鼻子,说,“你要是问我,怎么样的生活健康,那我肯定跟你说多吃蔬菜,多吃优质蛋白质,少吃糖和垃圾食品,但是,你知道的,我也是人,大部分人都是有欲望的。”
“明白了。”任罗疏将剩下的半杯奶茶推到了茶几的中间,催促着唐旎蕴,“你是不是要问我点什么?”
唐旎蕴笑得无奈:“那么着急啊,以前都是要见缝插针才能从你嘴里套出点话,现在你上赶着我还有点不适应。”
“别打趣我了。”任罗疏的语气没什么波澜,脑子里想着的却是云古寺里的一人一狗,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不用花太多力气就能撬开病人的嘴你不高兴吗?”
唐旎蕴缓缓颔首:“这倒是实话,配合治疗是病情好转的开始。”
任罗疏深吸了一口气,说:“那来吧。”
他将后边的话藏在了心里——我不能再变成那个模样了。
回家的这几天,关于意识混乱的那几天的记忆也慢慢回来了,他记得自己疯了,不停地、不分不对象地和周围说着“对不起”,阿奚一直陪着他,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甚至还将人推到了一边,打砸着东西,甚至趁宋奚晦不注意跑向了后山寻死。
上一次变成这样还是在小学的时候,他好了就忘了,忘了当时任侍雪因他而承受的痛苦。这次他记起来了,就不可能再让任何身边的人看见他那副模样,再为他担心。
“好。”唐旎蕴换了副更温柔的口吻开口,“还记得我刚刚问你的,这个梦有没有让你想起一些忘掉的东西?你说有,那么,是什么?”
任罗疏垂着脑袋,整理着脑海里的记忆:“我,想起来爸爸的样子,我一直以为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所以不记得他了,但是,梦里,我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了。”
唐旎蕴向他解释:“你的大脑会把那些让你痛苦的回忆藏起来,这是一种保护机制。”
“嗯,爸爸走了以后,我确实消沉了很久。”任罗疏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还有,我忘记了那只兔子,我一直以为,我和小清去水边是因为不听话非要去水边。”
唐旎蕴问他:“那你觉得自己没错?”
“有错。”任罗疏静静地说道,“我不该自作主张去救小清,我应该去找大人的。”
唐旎蕴纠正着他的想法:“你现在二十七岁,那时候不到七岁,阿疏,你不能以一个大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小孩不是犯错的理由。”任罗疏微微颤抖着,“如果我回去找大人了,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或许谁都不会死。”
唐旎蕴微微颔首,问了他一个关键问题:“阿疏,那个水库距离你们家多远?你觉得,小清能撑到你找来大人吗?”
“我不一定要找家长。”任罗疏说道,“那里应该离大路很近,路上有人,有……”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噎住了。
路上有人,有路过的红衣青年。
“不对。”任罗疏偏过头,又给自己捋着逻辑,“就算找到的还是他,但是结果不一样,至少他只用救小清一个,那他就不用死了。”
“真的是这样吗?”唐旎蕴强调似的问。
头瞬间变得酸胀,呼吸也愈发不顺,任罗疏回忆着那个冰冷的夏天,总觉得一些记忆正在破碎,重组。
“不对,全都不对……”
就在这时,唐旎蕴从身后抽出了一份报纸放在了茶几上,上边赫然是当年的报道。
——见义勇为的大学生不顾自身安危跳进水库营救落水男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送男孩上岸后沉入湖底。
“怎么会这样。”任罗疏呆滞地看着报纸,“小清呢?不是这样的。”
“阿疏。”唐旎蕴问他,“你和小清都不会游泳吧?那么小的年纪,他在水里的时间比你长那么多,你都已经精疲力尽沉下去了,你以为他呢?”
任罗疏只感觉胃里一抽,刚刚喝下的奶茶全数都被吐了出来。
唐旎蕴还原了当年的真相:“你的记忆在骗你,他没有二次下水,而是只托举了你一个。”
“是我害死了他……”任罗疏感受着身体上攀升的寒意,渐渐被绝望笼罩,“我对不起他……”
“阿疏。”唐旎蕴扶起了他的肩膀,问道,“你真的觉得,当年有谁是错的吗?两个孩子意外闯进了一个废弃的水库,意外落水,路过的人无法对遇险的人坐视不理……”
“呕——”眼前一黑,任罗疏又朝茶几边的垃圾桶里吐去。
唐旎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解释着:“阿疏,经历过灾难的一部分人常常会有幸存者内疚,但你不必把责任全压在自己身上。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你,你觉得他会愿意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吗?”
任罗疏崩溃大哭起来,脑海中的所有记忆都在崩溃、重组,褪去他一直以为的模样。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这些记忆到底来自哪里,很多东西当时他明明都知道是谣言,可为什么就信以为真了?
“我,不是杀人犯。”时隔多年,任罗疏终于又将那句话说出了口,“他的死我很愧疚,很难过,我感谢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但我不是杀人犯。”
唐旎蕴终于笑了。
……
那天以后,唐旎蕴对他的治疗又持续了七天,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从前走不出的死胡同,终于找到了隐藏的小门,窥见了天光。
最后一天治疗时,唐旎蕴问了任罗疏一个问题:“阿疏,你怎么看待你的……同学们?你想过报复吗?”
这个问题让任罗疏想起了慧然常念叨的放下执念,以前听着总觉得烦,也不理解,这会儿竟有了些新感受。
“我,不想。”任罗疏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我不想把时间留给那些事情了。惩罚他们的是法律,是别的什么……总之不应该是我。”
唐旎蕴意味不明地调侃道:“你倒是想得通透。”
任罗疏也不去细究,只说:“可能跟和尚待久了吧。”
送唐旎蕴离开任家后,任罗疏拜托了任侍雪一件事,两人一起结伴回了以前的那个小屋,那个坐落在檀城最边陲的小镇里的小屋。
那儿的小溪还在流淌,后院的花越开越多,开到了山腰上,屋前的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一个老旧的摇椅上,一个神色枯槁的老人躺在上边,呆滞地看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