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本人不觉得自己流氓,现在当了人民公仆已经收敛许多,要论流氓还得是上辈子,不过往事不堪回首,他发动车子,拐了个弯,停在门口,又接收了一箱重得离谱的,再搭上方与宣,两辆车满载回程。
回去的路上已经开始下小雨,水珠落在窗户上,拖出一道长水痕。
淅淅沥沥,街上渐渐有些堵,看一眼后视镜,郑宇那辆还老老实实跟在屁股后面。
等了五分钟红灯,方与宣拍两下丛风的腿,朝他摊开手。
丛风置若罔闻。
流氓啊,方与宣常常觉得自己才出狼窝又入虎口,两辈子下来都不长记性。
他凑近点,说:“给我看看,老公。”
当着一车古董的面调情,好像有点过分,不过丛风向来不在意,得了想听的,才把照片放到方与宣手里。
“就一张?”方与宣问。
“一张还不行?”丛风笑了。
眼见红灯还要堵好久,方与宣用力扳过丛风的脸,对着唇使劲亲了下去,另一只手直接摸向他的口袋,趁人不备把一沓照片都拿到手。
他一得手就把人放开,丛风却没反应过来,仍在盯着他看。
“看路。”方与宣毫不留情,“流氓,放以前高低跟你打一架。”
照片翻过来,马克笔写着日期,看上去是新写的,大概是新洗出来之后添上去的记录。
几张照片都是拍的侠姨,自己是捎带脚入镜,有趣的是,侠姨从没有看过镜头,而自己恰巧每一张都是正脸照,眼珠亮晶晶的。
老堆哥和侠姨的情谊介于江湖儿女和革命战友之间,以方与宣的视角来看,更多的是前者。不过自己的了解也十分有限,毕竟只旁观了一年多。
特别是之后增添了永别的色彩,更像江湖儿女的传说,只可惜不知日后是否有缘再相逢。
两辆车一前一后进了沈阳道,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卷帘门拉开,郑宇把雨棚撑起来,这才得空将东西都搬入屋子里。
店里有许多闲置的防潮防摔的东西,郑宇猫着腰在旁边忙活,方与宣看到放在一旁的厚本子,便走上前去,翻开来,那居然是一本相册。
翻阅相册,脚下这条道的过往在眼前延展开,他又回到了那个光彩夺目的时代,长街热闹,生意蒸蒸日上,有的铺子带门脸,有的只是在地上支着一张小方桌,边儿上插一面牌子,“不提来历、不问进价,钱货付清、合作愉快”。
发展势头方兴未艾,是如今再难见到的蓬勃,里面的人也抖擞、物也精神,几页相片承载着无比珍贵的往昔。
老堆哥把这个相册留给郑宇,大概也是听说了他准备把铺子转型开下去的想法。
去了北京,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不定。若是短期内再见不到,那这本相册算是最后一件儿,彻底将衣钵传给郑宇这个没谱的徒弟了。
方与宣合上相册,再看郑宇忙碌的背影,心情也复杂,这趟仓库搬的仓促,大概他原本没想搬,是最后看见了相册,才打定主意全部接手。
东西很多,昨天已经归置了大半,今天只剩下新搬来的几箱,保守估计也得忙到半夜,郑宇没留两个好哥哥,自己留下收拾。
方与宣和丛风离开时也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大雨倾盆而下,车载电台里再次发出暴雨预警,这次连带着海上大风预警和雷暴预警,听起来今夜将有八仙过海,雨刮器拼命挥舞,终于赶在一声惊雷前到了家。
雷声落下,大雨势头更猛,下得起雾,狂风随着席卷城市。钻进温暖的家,合上窗玻璃,可算得空歇一歇。
吃完饭洗完碗,再看表已经快十点,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晚上又过去了。
他们并肩躺在床上,累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坦白恋爱这么久,距离方与宣病愈也过去了小半个月,他们仍然没有任何身体上的进展,这太不符合他们一贯的节奏。
可没办法,实在是太累了,心累身体也累,最开始是丛风为了应对巡查组加班到半夜,后来是方与宣为了四普加班很到半夜,两个人像轮流打卡,回了家都是行尸走肉。
可今晚不一样,行尸走肉的状态对方与宣来说刚刚好,有气无力就吵不起来。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适时开口:“和你说个事情。”
这个开场白向来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丛风立刻警惕:“好事坏事?”
难以界定好坏,方与宣选择有话直说:“我下周出差,加上往返应该是四天。”
他们二人已经对“出差”二字ptsd,丛风陷入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与宣没听他回答,便知道这个觉是没法直接睡了,他起身按亮床头灯,以方便看清丛风的脸。他问:“你有什么顾虑,跟我说,我记到备忘录里。”
丛风枕着自己的胳膊,斜着眼睛懒洋洋地看他,半晌笑了笑:“搞这么专业?”
“省得你又跟我发火。”方与宣干脆不躺了,他盘腿坐起来,真的当他面打开备忘录,另建一个新页面,“说,第一。”
丛风慢悠悠道:“第一,好好回消息,我怎么回,你就怎么回。”
方与宣打字:回消息。
丛风瞥见了,立刻抬高音量:“还有后半句。”
把后半句一五一十地写上去,方与宣道:“第二!”
丛风说:“没有第二,能做到第一就是你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怎么怨气还这么大!方与宣在心底叹气,把这句话直接复制下来,改成了丛风的微信昵称。
“要是没做到,回来找你算账。咱俩还有一堆账没算,昨天喝醉你骂了我一顿,我还没找你问问。”
方与宣回想起昨天的乌龙,没忍住笑起来,他按掉灯,躺回被子里,又低声笑个不停。
的确还有许多账没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为什么不说,既然喜欢怎么还总说难听话,丛风想知道,方与宣自己也想知道。
喜欢这种事是藏不住的,嘴上不说,动作里也有关心,方与宣自认上辈子到后面足够体贴了,动手都不下狠手,打架也不往脸上招呼,打完主动帮忙擦药,称得上十足的小意温柔了,退一万步说,这算是向对方示好了吧?倒是没见丛风接招,他便只以为对方对他无意,也就更把心事藏心底。
再说那段时候哪次吵架不是丛风先挑事,没见过喜欢别人总是挑别人刺的,最后错过了能怪谁。
感情里的纠缠太难分清,没法说谁欠谁更多一些,到了最后,大概欠自己的最多,想要的没得到,得到的都不想要,活一辈子到最后什么也没捞着。
方与宣这样想着,笑意渐渐淡了,泛起阵阵酸楚的苦涩。
他闭上眼睛,听着耳边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丛风的,扑通扑通,越来越快。
窗外雨声阵阵,响得人心烦意乱,最终不知是谁先忍不住,两张总讲难听话的嘴贴到一起,这次的吻太激烈,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方与宣只觉天旋地转,被亲得呼吸紊乱。
亲得太投入,几次中场休息也没缓上气。他在晕眩中伸手摸向床头柜,却没能够到东西。
迷蒙里推了推丛风的肩,挡在面前的阴影错开几分,借着屋中微弱的光,他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都滚到了床尾。
丛风撑身向前探,代替他打开床头柜,拿了一盒套出来,边拆边纳闷:“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东西?”
方与宣抹了抹自己的唇角,闷声道:“我看见过,你当我瞎。”
于是温热的吻又落到眼皮上,亲得他眼睫发颤。丛风握住他的腰,将人向上提了提,重新放回大床的正中央。
他们对彼此太过熟悉,几乎不需要磨合。
但方与宣巴不得不熟悉,多活了三十多年,丛风的技术没有任何长进,差得几千年如一日,大概也是一种天赋。
他被顶得不舒服,声音也断成一截截,皱着眉道:“等下……等下!我、我教过你,你都忘……干净了……!”
丛风按住他的肩胛骨,在耳边说:“昨天刚梦见,怎么会忘。”
方与宣再讲不出话来,他紧紧抓着被单,翻涌的情^潮如屋外雨,磅礴又无情地冲刷着他。
直至雨停,两人都是气喘吁吁,方与宣上半身都挂在床边,手臂搭在地毯上,这个姿势让脑袋有些充血。
他想到自己新婚那夜也是这样惨兮兮地挂在床边,上辈子床小情有可原,这回睡了个两米乘两米二的大床,居然还不够丛风造次的,非得把人往床边推。
他没力气爬起来,倒是丛风终于良心发现看不下去,两条胳膊搂着他,把人重新拉回床上。
后脑勺还没沾上枕头,又被人扣着亲了一顿,他听到丛风低低说:“我好想你。”
方与宣应了一声,直到一吻毕,才发现居然掉了几滴眼泪出来,是心底的满足感溢出来了。
他低头擦眼泪,听见丛风打开了床头柜,纠结会儿又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