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琢的心也只是抖了抖,但下一秒,就变得尤其平静。他礼貌颔首,语气疏离而平淡,像对待陌生人一样,说:“沈先生。”
衣服让小孩穿好,桑琢让两个小孩说明了前因后果,无非就是下水玩耍,差点淹死,正好被路过的沈肆妄听见,就抬手救了人。
沈肆妄本就是来找桑琢的。前三个月去找了b市市长,一帘之隔,他看见了云叙安,顺藤摸瓜,就这么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
本来应该很快,但云叙安太谨慎了,这才耽误这么长时间。
在沈肆妄心里,他一直把桑琢认定成一个执念,一个死对头,一个木偶而已。但如今见面,那压在泥土底下的思念,连同那些恶意、肮脏的欲望全冒了出来,雨后春笋般疯狂生长。没有谁再压得住了。
毕竟,心病还须心药医。
他以为桑琢会恨,会怕,但出乎意料,桑琢只是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疏离地叫自己,沈先生。
先生和沈先生。
一字之差,却是云海的距离。
桑琢让两个小孩道谢,随后颔首,准备离开。
沈肆妄瞥了一眼沈栗,沈栗立马叫住桑琢,说:“我们衣服湿了,可以换一套吗?”
桑琢顿了顿,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他无法拒绝,尤其这两人还是这两个小孩的救命恩人。最重要的是,他拦不住要过来的、早有准备的两人。
“可以。”桑琢说。
外表简陋的屋子,里面却别有洞天。地毯、灯、沙发……都是上好的,甚至那还有点燃的香。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听到声音,都过来叫着哥哥哥哥,桑琢就让一群小孩把那游泳的小孩带回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换身衣服。
门口有拖鞋,三双。桑琢没有弯腰递给他们,甚至都没有让他们进来,只是找了两件衣服,用胳膊放进袋子里,抱着递给两人。
“不用进来了,”桑琢回复,“没有你们的鞋子,地毯会脏。”
沈栗立马看向沈肆妄,后者看向那双拖鞋,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桑琢深呼吸一口气,表现得落落大方。他说:“沈先生,给。”
这次的沈先生,喊的是沈栗。
沈栗把衣服接过来,自然注意到桑琢那手在颤抖着,袋子打开,衣服也是乱糟糟地揉成一团,没有叠。
沈肆妄靠在门口,没动,也没进去,只是看着桑琢,淡说:“你倒是变了很多。”
余光中,几条蛇游了过来,沈肆妄下意识地就想把蛇踢走,却冷不丁看见桑琢弯下腰,就这么极其自然地让蛇爬到了自己的手腕。
沈肆妄目光顿住了:“路兆麟跟你住一起”
桑琢没有回答这句话,只说:“我不是孩子的家人,他们的家人都在隔壁,沈先生可以去隔壁。”
沈肆妄只是淡淡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根本找不到半点恨意。后知后觉,他才想起来一件事。云叙安和路兆麟是什么人,两个人都是会驯化人思想的人。桑琢和他们住一起……
“不恨我”沈肆妄接过来沈栗递过来的烟,点燃,弹了两下,语气平平。
“沈先生,”桑琢依旧是疏离地回复,“已经还清了。”
“哼。还清了”沈肆妄低笑了一声,“怎么还清的”
桑琢只后退一步,说:“天晚了,不留人了。”说罢,就要关门,但沈栗抬手,直接挡住了门。
他力气大,还以为桑琢是从前那样厉害,根本没有收敛力道,门震了震,桑琢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猛地缩回去,抱着胳膊,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两人。
沈肆妄只说:“不装了?”
◇
第50章
桑琢后退着,抱着自己颤抖着的手臂,强迫自己镇定。怕沈肆妄吗?说实在的,桑琢当然怕。一个表面上又是救你又是对你好的人,却笑着让你制定一个让自己死亡的计划,看着你一点点地去死。甚至在最后,都让自己以为他是唯一的救世主。
哪怕桑琢知道,沈肆妄是要报仇,他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但桑琢就是畏惧沈肆妄。
镇定的伪装彻底撕下,桑琢没撑住,盯着沈肆妄走进来的动作,抬了声音:“我已经把命还给你了,我根本就不欠你什么!你别过来!”
可是沈肆妄还在往里面走。
桑琢声音都抖了起来,再次后退,直至退无可退,最后转身就要跑,但没跑掉。
沈肆妄亲自动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桑琢反条件就想揍过去,但他力气根本不够,拳头抓握不了,整个人被压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呃——”桑琢觉得自己手心都要废了,针扎的疼。鼻腔里泄出痛苦的声音来,紧接着,那按着自己手的人立马松了手。
桑琢捧着手,哆嗦着蹲了下来。
沈肆妄慢条斯理地掐住蛇的七寸,扔了,随即看着他:“手疼”
桑琢疼得想哭,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形容不出来的酸、疼、麻,整个手都在抖。
“沈先生,”桑琢喘了口气,咬牙,“我知道我从前做过很多破坏你生意的事情,我不为自己辩解,除了商老爷子下地那次,我动了杀心,但我自始至终,根本就对你没有造成任何致命的伤害。游轮那次,我是自找的,我也不怪你,如今我的手已经废了,武功就是摆设,我甚至连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有……就是一个废人了,沈先生,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呃!”
脸颊骤然被掐住,桑琢被迫终止了话头,仰头对上沈肆妄的眼神。
沈肆妄问他:“只知道这些”
桑琢不明所以,但还是含糊说:“已经两清了……”
沈肆妄只是淡淡笑了一下,自顾自说:“怪不得。”末了,笑容沉了些,“那就永远也别知道了。”
桑琢:“”
下一秒,他就听见让自己毛骨悚然的话:“不是说要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吗?桑琢,该兑现承诺了。”
“不行——”桑琢剧烈挣扎,一脚踢过去,“我不跟你走,我……呃!”
话音未落,后脖颈一疼,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倒下。沈肆妄弯腰把人抱了起来,回头看向沈栗,说:“烧了这里。”
沈栗:“好的四爷。”
既然执念消除不了,那就把执念永远封存在自己身边。
桑琢是从噩梦中醒来的,整个人出了一层冷汗。抬眼看向四周,都是陌生的环境,桑琢没控制自己的情绪,整个人坐起来就掀了被子,跑过去开窗户——窗户关上了,还有插削固定,越是精小的东西,桑琢就越拿不起来,抖着手碰了半天,连窗户都没打开,桑琢没办法了,又去开门。
但门从外面打开了。
桑琢浑身颤着,跟惊弓之鸟似的,猛地后退,缩到窗户旁边,强撑着说:“我要走……”
沈肆妄往旁边靠着,看着他的动作:“怕我”
“已经两清了……”桑琢嗓音发颤,“明明已经两清了……”
“对啊,”沈肆妄语气没有起伏,“两清了……”
“我要走……”
沈肆妄抬了下巴,说:“可以。只要你能出得了这个屋子,我就让你走。”
桑琢觉得荒唐。双手依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良久,然后,像从前一样,摆出战斗的姿势,说:“好。”
五分钟后。
沈肆妄看着手腕上的牙印,又看着缩在角落里的桑琢,忽然笑了一下:“牙锋利了不少……我倒是好奇,路兆麟和云叙安这一年多时间里,都对你说了什么。”
桑琢抱着手不回复。
无论沈肆妄说什么,他只是重复那三个字“我要走。”前者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直到外面沈栗走过来,说:“四爷,市长找您。”
沈肆妄走了,桑琢重新站了起来,尝试去撞窗户——肩膀都撞疼了也没能撞开。他不理解沈肆妄这么做的意义,依旧是折磨自己吗?可是明明已经两清了,还是说,沈肆妄只是单纯地想折辱自己
思绪乱得很,桑琢想不明白。他花了一下午时间去开门,结果门锁上了,桑琢没办法了,又去弄窗户——
胳膊捧着椅子,开始砸。
砸第一次,桑琢就去看门,看有没有人进来,判断出隔音不错,而且外面的人似乎也不会进来后,桑琢放心了。
终于,窗户砸开了。
桑琢想都没想,也不管是多少层楼,直接翻窗,借着城市的灯,跳在大楼的平台上。
已经是夜晚,星星点点,回头看了一眼被砸破的窗户,桑琢咬牙,收回目光。他不想待在沈肆妄身边,一点儿都不想。
目测楼层是四楼,桑琢深呼吸一口气,开始靠着墙,往三楼移动,但很不巧,一个没注意,一脚踩空!
桑琢:“!!!”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窗户里面伸手,一把抓住了桑琢的手腕,猛地攥紧。重力作用下,桑琢感觉胳膊都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