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碰着杯壁,沈肆妄言简意赅:“是吗。”他的回复模棱两可,随即把话题绕在了生意上,三言两语,又把话题绕了回来,“他念旧,老家就在这里。想着过来看看。”
楚知淮明白了:“那是自然。没想到沈肆妄你也有今天。”他笑了笑,问,“老家哪里的?也好说出来让我听听。c市这地儿,我可是土生土长的。”
“露水孤儿院。”沈肆妄撩起眼皮看他,“你知道这地方吗?”
“这地方”楚知淮也不是笨的,自然能明白沈肆妄的意思。端了茶水抿了一口,他示意沈肆妄也尝尝。
沈肆妄端了茶,轻轻抿一口。
“要查多少年前的事”楚知淮问。
沈肆妄看他:“三十年前左右。”
桑琢一直没吭声,但耳朵确是一直竖起来的。虽然自己嘴上一直说不在意,但到底是关于自己亲生父母的,桑琢心里还是非常想知道的。
“那这时间可太久远了,”楚知淮笑了笑,“查也不能查出来多少。”
“那年有发生什么大事吗?”沈肆妄开门见山。
“有。”楚知淮思索着,还是说出来了,毕竟,对面可是上赶着给自己送钱、送生意,这份人情,不要白不要。
他说:“那年,温家那位短命的小姐温璃跟她保镖私奔了,听说还有了身孕。温家找到她的时候,人已经难产死了。可不是我胡编乱造,实在是这事闹得大。因为当初这温小姐订婚的对象,是我父亲。”
信息量太大,砸得桑琢有些懵。
沈肆妄看着楚知淮,说:“后来呢?”
“后来后来当然是我爷爷震怒,要温家给个说法。但温家那小姐已经死了,七天后入了土,也就是在当天,那保镖就浑身是血地提着一个人头,跪在那温小姐坟墓前,殉情了。死的时候,还保持着亲吻墓碑的姿势,”楚知淮只是说自己知道的,毕竟,时隔多年,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感慨,“当时还成了一段佳话……你可不知道,我父亲可是被骂死了。”
沈肆妄只是问自己需要的信息:“那孩子呢?”
“血迹蔓延到露水孤儿院,就没声了。至于后来,消息封锁,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沈肆妄,我倒是觉得,”楚知淮眯了眯眼睛,盯着桑琢,说,“你这伴侣,和温家那位,像得很。”
沈肆妄和桑琢离开了。楚知淮就摸了一根烟,想抽,却又想起什么来,忽然往楼上看。
楼上拐角处,那穿着朴素衣衫的人不知何时出来的,一直站着,看着那门外离开人的背影。目光痛苦而挣扎。倒是和平日里完全不同。
“云医生,”楚知淮看着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说,“怎么下来了?”
云叙安垂了眼帘,再抬眼时,又是那副清淡的模样。
“您父亲已经睡下了。”云叙安颔首,“多谢。”
“天价医药费只是为了打听这里的消息,云医生,”楚知淮笑了笑,说,“值不值啊。”
云叙安没回复,只是提着简陋的医药箱下楼,说:“若还有问题,再联系我。”
楚知淮笑说:“那就不留云医生了。慢走不送。”
车上,桑琢正坐着,看窗外,冷不丁听见沈肆妄说:“去一趟露水孤儿院。”
前面的沈栗:“是,四爷。”
桑琢偏头看沈肆妄。后者说:“逻辑不对。楚知淮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么院长就隐瞒了一些事情。没有哪个父亲会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后,自己去坦然殉情。”
“你就这么确定我和温家有关系”桑琢问。
沈肆妄淡说:“我拿你的头发和温家那位做了dna检测。”
“亲子鉴定中str位点匹配相似度为26%,说明你和他是有一定的血缘关系。”
桑琢:“。”沈肆妄什么时候干的他深呼吸一口气,说,“你不去找温家吗?”
“没必要,”沈肆妄淡说,“他们也不可能说真话。你也不能去认。”
露水孤儿院。
沈肆妄和桑琢进去之时,那院长正叠着衣服,见两人来了,她笑了笑,说:“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回来。”
沈肆妄淡说:“瞒着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就是……”院长咳嗽两声,目光中透着悲凉,她看向桑琢,眼底情绪翻涌,最后化作一滩死水。
声音陡然沙哑,苍老了不止十倍:“跟我来。”
空旷的房间里,沈肆妄坐着,但桑琢没坐,就靠着门框看着院长的动作。
婴儿的衣服被院长拿了出来,她搁在桌子上,看向两人,随即从其中摸出一块漂亮的玉佩来。
玉佩圆润漂亮,是乳白色的。院长轻轻抚摸着,眼眶湿润,泪水砸在上面,一如当初那年轻的姑娘怜爱地看着枕头旁的婴儿,把沾满血迹的玉佩放在婴儿身上,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
“好想听宝宝叫我……一声妈妈。”
三十年前。
温家宅院。
阁楼里不见天日,那体弱多病的姑娘披着厚重的披风,慢慢从楼上走了下来。周围破败,没什么人,但今日,却来了不少人,难得热闹了一回。
年轻的保镖上前,虚虚扶着她:“小姐。”
“怎么来这么多人”冰凉的手搭在保镖手腕上,温璃抬了眼皮,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泛着不正常的白。
保镖垂头:“老爷有意与楚家联姻。”
温璃脚步顿了顿,随即惨然笑了一声:“弃我二十年,联姻倒是想到我了。”
保镖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璃是私生女,也是这一辈中唯一的女孩,能被温家的人留到现在,在外人看来,已经是大恩。但在保镖看来,不是。
一年前,他从孤儿院出来,被选中成为温璃保镖那一刻,他就开始关注这个脆弱而精致的姑娘。
很漂亮,漂亮得就像仙女一样。保镖从见到温小姐时,就红了脸,不敢再看第二面。
这也是温璃能活下来的原因。因为漂亮,因为多病,更因为她有联姻价值。
当晚的宴会,温璃出现了,也是那一瞬间,吸引了太多的目光。保镖护在温璃左右,一刻也不敢放松。他看着那些人为小姐挑夫婿,挂着伪善的笑,说着为小姐好的话,却没有一个人问小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那一刹那,保镖感受到了心疼。
没人在意小姐的感受,一如当初抛弃小姐的二十年,让她清苦地生活。饥一顿饱一顿。
晚上,保镖照例想为小姐铺床,但有人赶走了他,说今晚有人了。保镖不明所以,但作为温家的保镖,他只能听从雇主的命令,出门。
他窝在树上,看着小姐的房间,直到听见窗户被推开,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小姐哭红的眼眶,听见她在惊惧地叫自己:
“桑成喻……”
保镖几乎是立马爬上了阁楼——大门有人守着,他不能进去。
但里面的景象却让保镖目眦欲裂。
“怎么办……”温璃捂着通红的眼睛,任由泪水从指缝中流淌,她揪住凌乱的、被扯得不堪的衣服,哽咽,“我……我拿花瓶砸了他……”
保镖深呼吸一口气,迅速分析情况,随即拿了纸张,替小姐擦了手心上的血,说:“小姐,别怕。”
说着,他拿了地上的碎瓷片,就要杀了地上躺着的畜生。
但是有人轻轻扯住了他的衣服。
紧接着,就是那扑过去的拥抱。
小姐抱着他的腰,呜咽:“不能杀他……他是陈家最受宠的少爷,不能杀他……”
◇
第71章
保镖最终没去杀了陈少爷。他去认罪,说是自己打的陈少爷,三十鞭子下去,保镖一声不吭,哪怕最后奄奄一息,他都没吭一声。
朦胧中,他似乎听见小姐哭喊着、下跪磕头,说人是她打的,说能不能放了自己,但没人理他,最后还是人群中,那作客的楚少爷站了出来,扶起了温璃,说:“那姓陈的品行不端,染得一身病。温伯伯怎么舍得把温璃嫁给他说白了不就是为了钱吗?我娶温璃。放了那保镖,别把人打死了。”
后来,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被赶了出去。但保镖不放心,仍旧过来偷看小姐。他害怕楚少爷对小姐不好,就拼命地去效忠楚少爷。什么肮脏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干,直到大婚将近的那晚,他看见了一群人在戏弄、羞辱温璃。
他想去帮忙,但是看见温璃轻轻摇头后,他忍住了。他以为自己在外拼命地效忠可以换小姐的安宁,但实际上,并不是。
楚少爷不着家,温璃被接过去,接受什么礼仪,请安、下跪、行礼……什么都学。但凡一条不好,就是跪在寒风中一天。
也是这一瞬间,保镖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不能靠别人保护小姐,他要自己去保护。
又是一年秋风起。
保镖打黑拳赚够了钱,就跪在温璃的脚边,看着温璃,把一张卡拿了出来,全给了她:“小姐,我钱赚够了。里面有三百万,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