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司胜凄厉地打断了他，鼻子里一阵发酸，酸得声音都控制不住变了调儿：“不是的！我是真的欣赏你的才华！是真的想帮你实现梦想啊！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死死咬住嘴唇，咬得几乎都要流出血来，想起自己这三年多省吃俭用坚持攒钱的苦日子，又想起去年决定要放弃做歌手时的不甘……
他怀着对秀一深深的爱，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才好不容易忍下不甘心，接受了以后只能做绿叶的人生，可秀一现在却把他的感情完完全全地侮辱了。他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这么委屈过，感觉心脏里塞得满满的全是锋利的玻璃碴。
秀一又嘲讽地笑了一声，但眼角的泪却控制不住滑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拉着我来追梦？为什么要骗我说爱我？为什么要重新给我希望再狠狠浇灭？我本来都已经放弃了……为什么你连平静都不肯让我拥有？”
司胜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是真的爱你啊……”他把手放到秀一的肩膀上，但却被他甩了下来。
“……咱俩分了吧。”秀一抹了把脸，声音变得落寞：“反正你也可以随便再找个别的有才华的人去投资不是吗？我也可以再找个别的金主去出卖才华。既然只有这样才能赚到钱，那我宁愿选个出价高的……反正现在我只要能救我妈就好了。”他说完就拎起背包，大步往门口走去。
司胜感觉一阵头晕，腿软的差点儿没站住，扶了一把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子，瞬间冒了一身虚汗。
分手？什么分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脑子已经慌得根本转不动了，完全是凭着本能才抢上前一步拉住了秀一的胳膊：“等等！你别走！”
秀一停下脚，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司胜睁圆了眼，边喘气边理了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
“……我不能看着你就这么糟蹋自己的才华。”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发抖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去做枪手赚钱到头来可能还是没用？医生不是已经说了阿姨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吗？到时候人救不回来，你就只会落得个白白搭上自己前程的下场啊！你以为做过枪手以后还能再轻轻松松做回独立音乐人吗？我看过不少例子了，同一个人写的歌不管再怎么改变风格，也还是会有蛛丝马迹叫人瞧出来，所以那些人为了不让自己假写的事儿曝光，到时候肯定会千方百计阻止你再自己创作的，还……”
“那又怎么样！”秀一怒吼一声打断了他，眼泪已经流干了，两只眼珠里布满血丝，一片通红：“那是我妈！即便没有希望我也得倾尽全力试上一试！哪怕全是白费！这是做人最起码的孝！”
“……你再孝顺又有什么用？你妈已经看不到了没有意义了！”司胜也吼了起来，两只手摊开在胸前抓狂般地挥舞着。他其实根本就不想对着秀一吼，但不知为什么已经彻底管不住自己了：“她要是还有意识难道你觉得她会高兴吗？看到你这么牺牲自己！做母亲的肯定更希望儿子即使离了自己也能过得幸福吧！而不是被自己拖累走向毁灭！你所谓的孝只是自我感动罢了！你为什么就不敢正视自己真正想要的！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别去管那些束缚！”
“你少拿你们富人那套美名其曰精致利己的冷漠自私来恶心我！”秀一抬手指着他，然后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呵，你这种大少爷可能不懂吧？你妈是阔太太，想也知道养尊处优，带你都有保姆，自己用不着受一点儿累，你可是觉得无所谓呗？但我妈可是含辛茹苦自己一点一点辛苦拉扯了那么多年才把我和我弟养大的！能跟阔太太比吗！要不是打工太辛苦长期熬夜累坏了身子，她又怎么会生病？什么才华、什么前程什么梦想，这些也是能和我妈相提并论的吗？别搞笑了！我们穷人是穷！但亲人之间都是相互付出换来的真感情！血浓于水！不像你们富人，儿子全是只顾自己的白眼儿狼！老子娘也是没血没泪的怪物！”
“你放屁！不准你骂我妈！”司胜气得手都发抖，他从没想过秀一竟然能说出这么混蛋的话：“你以为有钱就万事大吉了？有钱就什么都能轻轻松松了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讲理这么仇富！你妈，你妈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穷就有理了？吃苦就牛逼了？要不是她生出你那个傻子弟弟，又怎么会害得你家这么困难？害得你一直都被拖累没法为自己而活！”
“……你脑子抽了吧你！生出来之前谁知道他是智障啊？让你说的好像我妈是故意的一样！”
“……怎么不是故意的？她一开始打着想让二胎以后照顾你的主意去生孩子这就不对！你弟要是个健康的不就得反过来被安排照顾残疾的你吗？不管怎么样家里都是得有一个孩子不得不背负重担！得去照顾另一个！她一直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作为家长她根本就没为孩子考虑！只想着多生一个好给自己减负，又蠢又坏！到头来自作自受，那就活该受累！……你难道就没想过要是没有你弟该有多好？难道就没想过她要是别多此一举，别想着生个小的来照顾你，那你现在也就不用照顾你弟了？难道就没恨过她把你生在这样一个家里！给你这样悲惨的人生！”
“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你给我闭嘴！”秀一被他说得完全崩溃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得满脸都是，陷入了一阵彻底的歇斯底里：“你他妈的少来管我！我们家怎么样不用你管！我被我弟拖累一辈子也不用你管！我毁了前程也不用你管！我实现不了梦想也不用你管！我妈醒不了也不用你管！我就愿意照顾我妈！我就愿意失去一切给我妈换医药费！我就愿意倒霉！我就愿意不幸！我怎么样也用不着你管！通通都不用你管！”
司胜怔怔地看着他，耳朵里炸响了尖锐的耳鸣音，所有的声音都好像变得遥远了。
绝望中，他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你妈不如直接死了。”声调阴冷而颤抖。
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声音。
第45章 崩塌
第一下拳头打中下颌的时候，司胜正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里。他感觉脑袋和上半身被一股大力给重重一推，往后一个趔趄，接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周围仿佛变成了一片真空地带。
他看到自己的拳头也举了起来，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排树枝。拳头挥过一条弧线，砸中秀一的脸，手上没有任何感觉，但心口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刺痛。然后，秀一的下一拳马上又过来了，挨打的是颧骨，但疼的却还是心脏。
每挥出一拳，他都感觉心里一阵撕裂般的疼，而每挨上一拳也是同样。但奇妙的是，这种心疼却正好消解了他心里的另一种难受，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爽快，因此他就不断挥着拳，好像上瘾了一般，对打过来的拳头也是一下都不躲。
屋子在他们周围旋转，天花板忽地升高了，凳子腿跳起来飞到了半空，阳台的门也扑腾着从旁边闪过。
司胜感觉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秀一的脸扭曲着变了形，忽大忽小，忽圆忽方……他的意识好像渐渐飘去了很远的地方，和大脑之间隔着一片令人窒息的沙漠。等他再回过神时，就看见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有辅导员、宿管、保安，还有好多别的黑影。
“我们在隔壁……”
“……动静很大，敲门……后来就找……”
“我俩费了好大劲……拉开。”
司胜瞅着他们晃了晃头，感觉耳朵里像有个反复收张的气球在压迫着耳膜，听到的声音都失真了，断断续续的。
辅导员顶着一张充血发胀的脸似乎很生气：“……大过！要不是看你快毕业……”
司胜茫然地瞅着她，还是听不真切。
他们在说什么啊？
他感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一点都听不懂了。
……秀一走了。秀一不在这屋里了。他打了秀一，然后秀一就走了。他现在只知道这个。
等意识终于彻底回笼时，他才发现自己正瘫坐在阳台的地砖上，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身体已经僵硬发麻。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天色一片透黑，对面的宿舍楼里一盏灯都没亮，夜晚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鼻子轻轻抽了一下，泪水涌出眼眶，接着就开始放声嚎哭起来，哭得凄惨无比，好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谁啊这大半夜的？”
他听到对面楼里传来一声喊，很快就有人开了灯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于是赶紧躲进了阳台围墙的阴影下缩成一团，咬住袖口把声音堵在嗓子里，只余下几声泣不成声的呜咽。
手背靠近了鼻子，一股血腥味刺激着鼻腔，他这才注意到手上的皮肉破了好几块，血流得到处都。衬衫衣角上也有一大片染了血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他把额头埋上膝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他在心里声嘶力竭地质问自己。你这个该死的混账！你他妈的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