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个子的下了一跳,忙看向身后的龛笼,火光映照下,这才显露出面目,竟是赵无恙。赵无恙看着倒比以前更显棱角了,不过个头上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还是一副唇红齿白少年模样。
赵无恙扯了一把高挑之人的袖摆,那人亦是回过了头,原是辛夷。此时的辛夷下巴铁青,容貌也不似以前那般清俊,面上多了几分沧桑,可那一双眼眸却依旧锐利。
辛夷摸了摸赵无恙的头,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何必每次都害怕成这样?”
赵无恙撇了撇嘴,却并未对答话,仍然戒备着左右。
倒不是他胆小害怕,只是这庙供奉九幽诸神,想想都毛骨悚然了,更何况每次来还都会被人捉弄,怎叫他不小心翼翼?
许是应了赵无恙所想,房梁上竟往下落起了尘土,迷得他连忙揉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自梁上落下,双目翻白,伸着血红的长舌倒吊着出现在赵无恙面前。那舌头仿如同赤蛇,离地不过寸尺,一甩一甩的要缠住赵无恙似的。
赵无恙也顾不得不适,红着眼直勾勾地盯着贴着自己的那张脸,半晌也不见有什么反应,直到听到那道身影发出的齿锯一般的怪声,方才急急往后退去。好一阵踉跄下,险些坐到了地上,亏得身后的辛夷扶住了他。
见赵无恙吓成这样,那倒吊着的白色身影朗声笑着翻了个身。周围的火炎也变了模样,同寻常灯火无二,整个殿内都亮了起来。
“这小娃娃可当真有趣。”
头戴官帽,上书“一见生财”,白色身影的竟是勾魂使者白无常。而此时黑无常也自神像中幻化而出,亦是高帽遮顶,书有“天下太平”四字,衣衫全黑,冷着一张脸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一摊手,一面往回收起他的长舌头,一面含糊地说道:“是了是了知道了,玩笑而已,作甚这般看我。”
一见黑白使者,辛夷连忙称着“七爷八爷”,抬手行了个道礼,而赵无恙却一脸委屈地埋怨道:“使者就不能放过小道么,每次都变着花样地吓唬人,真是魂儿都快被吓飞了。”
初见白无常之时,他还是一本正经翩翩模样,可见了两三回后,就变得不那么严肃了,时不时地就要捉弄一下自己,活脱脱就是一个地府的浮沧长老。
一想到灵香,赵无恙眼神暗淡了下来,也不再埋怨白无常,只行了个道礼,便立在辛夷身后不再言语。
黑无常瞥了一眼赵无恙:“禅宗有言:‘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只此一句便再无他言。
赵无恙琢磨了一会,也不知是懂了没懂,行了一礼便垂首一旁。
辛夷知道赵无恙在苦恼什么,但大家一直闭口不谈不曾提及,尤其是在龙七的面前。为了缓解眼下的忧愁的气氛,辛夷连忙自后腰提出了三个东西。
这三个东西状似提灯,只是每一个不过拳头大小。黑木框着琉璃,琉璃中一团雾气,散发着不一样的光亮,两个浅缥,一个丹雘。
黑无常接过三个“提灯”,将那一盏丹雘递给了白无常,尔后又凭空变出了三盏一模一样的物件交给了辛夷,只是这三盏的琉璃中却是空空如也。
这物件叫锁魂灯,阳魂丹红,阴魂幽蓝,专是用来摄取凡人魂魄之物。
阴阳两界设以交界之门,入得此门便是阴间十三之首站的黄泉路,修道之人皆以虎门口称之。而灵香离开那日,虎门口却碎成了齑粉,而这一切则是出自魔尊薄言之手。
阴阳隔绝,轮回折断,更迭始乱,尘世自那后便陷入了一场混乱之中。
自那日起便再无一人诞临世间,而亡故之人也没有了魂归之所,只得附身残躯成为走尸。可一旦沦为走尸,若是心性不够强韧,便极易堕入魔道。
灵香当初要魔尊允诺不许魔族踏足人间,却没想到魔尊会留下这么一手。亏得彼时黑白无常公干尘世,虎门口被毁,他二人一时间也回不去酆都,故而只好栖身在乾竺殿的法身之中。
赵无恙辛夷走出乾竺殿,望着泛白的天际,赵无恙不禁叹了口气。
“世道维艰,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听着赵无恙故作老成的叹息,辛夷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亦是看向了破晓的东方。
“日月更替,周而复始,山河依旧,枯荣不止。这一切终有一日会结束的。”
第330章 百废待兴元清派
天光熹微,晨露微寒。望仙台前,一道身影临风而立,单薄却笔挺。其人白发鬓鬓,然面如冠玉,发随风动,一袭白衣,风姿卓绝,正是元清掌刑长老伏印真人。
正值壮年,修为在身,伏印真人本不该有色衰之状,却偏落得两鬓霜白。
此时的伏印,望着远处的清微峰,心中百转千回。
那日过后,还未来得及料理后事,一道金光便将清微峰笼罩其中,任谁都无法靠近。
灵香的修为也不是多高,怎会布下如此强劲的法阵?可若不是灵香,又能是谁呢?
这些年,伏印心中诸多猜测,却始终想不通,又逢宗门大小事宜需要打理,对此也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元清受创之后,几位真人重伤,纷纷闭关,除了清微峰外,整个宗门的担子几乎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元清合派百废待举,这几年为了重整元清,伏印可谓是殚精竭虑。
他也算是理解了上清乾元二位真人当年的心力交瘁,好在有丹朱这个师弟一同协理,寒阳守愥这些个弟子辈的也很是争气,倒令他省心了不少。
丹阳长老不曾闭关,但上次一战,荫虞峰所受波及虽不比昆成峰,可其中精怪异兽伤亡却很惨重,且昭冥长老过身之后,玉苍峰的事情也落在了他的身上,重担压身下,故而对于宗门其他事务鲜少过问。
不过伏印真人也只是把持着宗门大事,拉拉杂杂的小事外务务由上清真人首徒寒阳打理,内务则交给了乾元真人的大弟子守愥。
上清真人闭关前留有一言:“江燕引雏任天阔,莫待青冥成垂翅。”
伏印真人深以为然,秉持这一点,一直不曾对弟子们行事多做干涉,便是遇到难以抉择之事问上殿来,多半也是言语引导梳理郁结,并不会把持始终,更不会评价对错。
人这一生总归是要犯错的,若一味干预勒令改正,不让其正视错误汲取教训,那这一辈子也不能独当一面。
这些个弟子辈的也是争气,各长老首徒带领着一众弟子,将各自山头治理得井井有条,令伏印甚感欣慰。
最出乎伏印意料的,却是忍冬。当初无极殿上之时,众长老无不因其伪灵根而扼腕,却想不到他如此平庸的天资,短短半年时日居然能修行至此。
竹杖老人着忍冬布护山打阵,伏印起先还很不放心,却没想到竟真让他做成了。虽阵法还有些欠缺,却也能将整个元清派护在其中了。且如今竹杖老人坐镇元清,倒是令伏印安心不少。
看来不得不佩服灵香,若非是她,也必不会有如今的忍冬。灵香能不以资质而定人优劣,因材施教,悉心托付,便是这一点,伏印不得不自叹不如。
当世之势,又有多少这样平庸的人被埋没尘世了?千里良驹,伯乐难寻!
说起忍冬,伏印真人不禁想到了麦冬。劫难过后,遍寻整个九阙山也寻不到她半丝的踪迹。
那日风波平息,安葬了昭冥真人,乾元真人便责问起了事态根由,一众弟子俱言一切出自麦冬之手。
当日麦冬端了药茶,只说众师兄辛苦,便分了下去,又奉了一杯与昭冥真人。平日里麦冬也时常给宗门师兄弟做些吃食,故而所有人不疑有他尽数饮下。太上宗的弟子见元清弟子如此,而来者又是个小姑娘,于是也放下了心防。
可就在众人饮下茶水不久,演武场便传来了异样,麦冬趁着昭冥真人分神之际,一爪掏了他的后心。弟子们见状连忙上前,却不知怎的,竟浑身使不上力,如今想来定是那茶水之中做了手脚,麦冬才轻而易举地将众人拿下。
伏印真人自是不信,可众口铄金,身为师父的他,便是想袒护,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行道之人毋可妄言,此为铁律,且昭冥真人的过世也是摆在了眼前的。
好在太上宗弟子有个叫惠云的,就在一众弟子愤懑不已之际,他却站了出来。
据惠云所言,当日将无极殿外众人已然出离愤怒,根本不曾留意麦冬的异样,可他因着前些日子游渊殿的事情,心中记挂着演武场,生怕惠言与灵香再起冲突,故而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
虽说身子软绵无力,却神思清明,并不似其他弟子那般头重脚轻,麦冬执剑之时,惠云清楚听到她口中喃喃着:“快逃……快逃……”
昆吾派一事,众长老只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唯伏印真人知道得更多些,却也依旧猜不透灵香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也正是如此,在见识过姽婳的手段之后,伏印真人便断定麦冬是被她控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