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祢衡以为这些都是曹操伪造的假证。直到看到孔融写给董承的书信,他才霍地变了脸色。
侍从见他不再挣扎,听从传令者的指示,收回文牍,将他带到门外。
“祢光禄,多有得罪。”
为首的侍卫说了句客套话,站在门旁,半放松半警惕地盯着祢衡的举动。
祢衡没有再闹事,也没有回应侍从,脸色铁青、踉踉跄跄当离开。
等传令人员带着这个消息回报,顾至确定祢衡已经平安离开,缓缓起身。
“主公,若无其他要事,臣便离开了。”
曹操唇角翕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最终,他指向身后:“孤今日叫厨房做了些冰盏,用来解暑。明远可带回家去尝尝。若是顺路,也帮奉孝他们带上一些。”
顾至揣度着曹操的用意,无果。他接过装着吃食的食篮,打开一瞧,里面按次序,分层盛着冰盏,并无他物。
虽然不知道曹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顾至还是接下这个活:“多谢主公。”
在脚踏出房门的前一刻,身后传来一声不经意的询问:“明远觉得……陛下前日之所言,是否出自肺腑?”
顾至停下脚步:“臣不好妄言。只是看陛下前日的模样,酒中有毒一事,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管刘协有没有谋害曹操的心思,不管刘协有没有想过在酒中下毒,至少,前天的事并非出自刘协之手。
身后一片沉默,顾至便也继续迈开脚步,离开曹府。
他先是给住得最近的郭嘉送了冰盏,而后,拐了个弯,抵达另一间宅邸,敲响戏志才的家门。
离开前,顾至几经犹豫,还是问了一句话:
“民间那些关于大汉将亡的谶言,阿兄可是一早就知道了?”
“是。”
这个谶言,是否跟阿兄有关?
这句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在出口的前一刻,被及时刹住。
他想起那日张燕带着玉玺碎片登门的情景,想起他们三人的谈话,想起曾经他与戏志才的坦诚之言。
是或不是,此刻再问已毫无意义。
他应该相信阿兄。
“若阿兄不嫌叨扰,我想在阿兄家中借住几天。”
戏志才看着不似荀攸那般寡言,却也常年居于家中,独来独往。
窄小的住所既无亲眷,亦无仆从,唯有他一人。
顾至折身回返,将竹篮搁在门边。
日光倾斜着照入屋内,戏志才望着门边的他,缓缓颔首。
尽管戏志才没有露出明显的神色,顾至还是通过多年的相处,确定对方此刻尚算愉快的心情。
于是顾至得寸进尺:“可否让文若随我一起,一同借住。”
戏志才:“……”
当晚,不太宽敞的屋内迎来了另外两位客人。
一位是被顾至连着行囊一起带来的荀彧,还有一位是顾至半路碰到,顺便带来的郭嘉。
已鲜少被什么问题困扰的戏志才,久违地陷入沉默。
这份沉默并未维持多久。
第二日,曹操与刘协双双称病。
城中一些蠢蠢欲动的人已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
他们或许猜到这可能是曹操设下的陷阱,但在日渐紧张的局势下,他们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趁着曹操接连几日闭门不出,京城的防卫被转交给他的长子曹昂,这些心怀不轨的人联合世家中的反曹势力,试图里应外合,发动兵变。
他们早已与马腾、韩遂勾结,借着援救天子的名义,让他们在三辅附近屯兵。
如今,便是他们精心选定的,千载难逢的决胜之机。
然而这场声势浩大的兵变还没开始,就被曹昂发现,带着军队将所有参与者里里外外地摁倒。
新上任的司空兼司隶校尉曹昂,用他的统率之能,打了最漂亮的一仗。
曹操原本只想顺势引出更多的贼人,一网打尽,顺便考校曹昂的应对之能。没想到,曹昂的表现竟比他预料的还要出众。
刚坐上丞相之位的曹操,虽然不曾因为这件事而对曹昂生出忌惮,却更加紧迫地收拢丞相的权柄,想要尽早架空三公。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在曹操准备回归朝堂,新建丞相府的时候,他竟然真的病倒了。
假病忽然变成真病,曹操的心中顿时掠过无数阴谋,猜忌的人选换了一个又一个。
刚回到许都的张机还没来得及给这次的病人看诊,就又一次被曹操请去。
而这也是顾至第一次关心曹操的健康,与个人情感无关。
无论如何,曹操都不能在这个时间点暴毙。一旦曹操提前亡故,先不说许都必有大乱,在这个会因为主线崩塌而崩解的世界,主角的提前死亡一定也会导致同样的结果。
他甚至与曹操产生了一样的看法,觉得曹操的这次生病出自“人为”。
然而张机上上下下地替曹操诊断,事无巨细地问过饮食起居后,他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
这次生病,是因为曹操年纪大了,身子骨儿不太硬朗,并非小人迫害。
“丞相因为多年征战伤了底子,又为父守孝了数月,食不兼味,心力交瘁,影响了身体的气机,这才指使病情来势汹汹。”
曹操早年在战场上多次受伤,今年已经五十七岁,还要碍于守孝的礼节,每天吃素,喝稀粥,身体自然亏损。
再加上这几个月城内风云变幻,曹操在反对势力的尔虞我诈中周旋,每天顶着压力对抗宗室与世家,耗损了太多的脑力与体力,这才导致一直以来身体很好的他忽然病倒。
听完张机的解释,顾至舒了口气,曹操却是唇角一抿,表情比先前以为被人所害的时候还要难看。
张机看出曹操的心结,摸着长髯宽慰:
“丞相身子骨硬朗,远比旁人康健。只需耐心调养,总有恢复之时。”
曹操立即询问:“不知孤这病,多久能好?”
张机道:“若只论好转,十日即可。只是丞相伤了根本,若不想病情复发,再发急病,近期应当减少操劳。丞相需安心调养三个月,方能拔除病灶。”
三个月?这未免也太久了。
曹操对这个时限稍有不满,沉吟道:
“可有办法再快一些?”
张机收拾脉枕的手在空中一停。
“欲速则不达。”
曹操没再多言,让人送张机出门。
离开前,张机忽然顿住脚步,提醒了一句:
“丞相还需多多忌口,莫要多食寒凉之物,亦要避免服用食性相克之物。”
听了这话,曹操再次蹙眉。
等张机离开,曹操喊住同样准备跑路的顾至,向他询问这几日的态势。
顾至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直到曹操的原配丁夫人带着侍女,端着一碗补汤前来,他才得以脱身。
在行完士礼,与丁夫人、侍女错身而过那一刻,顾至若有所觉地看向那碗补汤。
第156章 心灵之友
才听了张机的提醒, 就看到一碗补汤送来,难免会多想。
顾至略微顿足,回首看了曹操一眼。
连他都会多想, 更不用说曹操。
望着曹操饱含笑意,但夹着几分深邃的目光,顾至只短暂停留了片刻,就回过身,疾步向外。
以大公子与丁夫人的明彻, 应当做不出如此糊涂的事。
心中的念头稍转即逝,顾至离开曹操的府邸,在转角处见到束手而立的张机。
“小友, 许久未见, 近日可好?”
“吃好, 睡好, 玩好,一切都好。”顾至回复道,“唯独担忧亲朋的身子, 心中惴惴难安。”
张机心领神会:“时日尚早,便按我们的约定, 替你那几位亲朋诊断一番。”
这正合顾至的意。他没有与张机客气, 只负疚道。
“仲景兄昨日刚到, 今日一早便让仲景兄来回奔波……”
“无妨。身为医者,每日悬壶济道,替人看病, 乃应尽之事,谈不上奔波。”
两人一路走,一路叙旧, 过了小半刻钟,抵达荀悦的住所。
恰逢荀彧告了假,来荀悦这探访,两人一进屋,就与床边的荀彧打了个照面。
张机为荀悦诊了许久的脉,神情比为曹操诊断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凝肃。
顾至没有出声打扰,见一旁的荀彧眉宇微蹙,他搭着荀彧的手,如同荀彧往日安慰他那般,牢牢抓着他的指尖。
热度传递着温暖。
在一片寂静中,张机终于收回诊脉的手,垂目凝思。
荀悦对此早有预料,忍着咳意道谢:
“有劳二位的一番好意,寿数天定,不可强求……”
“荀侍郎这病,并非不可医治。”
张机忽然开口,让正在为几人开解的荀悦蓦然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