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这两日也在下雨,是那种天灰蒙蒙的,裹挟着秋日凉意的小雨。
通了关,在回金禧楼的路上,也不知是不是受到这天气的影响,贺星芷总觉得周遭的氛围有些诡异。
直到她回到金禧楼时,这种诡异感达到了顶峰。
她与红豆对视了一眼,显然红豆也发觉了什么。
贺星芷赶忙找到张掌柜,对了这几日的账,发现入账正常。
“奇怪……”贺星芷从小账房走出,站在三楼往下望去,此时正巧是午时,是吃午食的好时间,金禧楼热闹依旧,瞧着不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怎么她感觉有些人看她的眼神有些许奇怪。
“掌柜,最近金禧楼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张掌柜摇头,“近日并无大事,中秋前后那些传闻也不攻自破了,好像没有再出现什么麻烦了。”
贺星芷挠了挠头,松了一口气。
“不过……”
张掌柜面上透出几分迟疑与忧色,顿了顿,还是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宋大人好像出事了。”
“宋怀景?”
“嗯,具体所为何事,咱们这些外头的平头百姓实在探听不清。只隐约听闻,事情来得急,风声也紧,应该是朝堂上的那些事……甚至都没能来得及给东家您捎信说明。”
还好不是没命了,贺星芷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两日她犯懒又忘擦膏药,她的手又有些起皮了。
“红豆,我想先回参政府一趟。”
“好,东家,我和你一起去。”
红豆多拿了两把油纸伞与蓑衣,与贺星芷又登上马车赶向参政府。
去到参政府时,贺星芷才想起,宋怀景也不一定在府中,她去了可能也找不到他,但无论如何,她本就住在参政府,今日迟早都要回来的。
雨又小了许多,牛毛细雨在天上飘着。贺星芷撑着伞走到了参政府乌头门前,此时门前站着几位腰佩横刀的侍卫。
宋怀景府中的下人实属不多,少得她都差不多认清每个人,门前的侍卫她自然也记得有哪几位。
此时门前那几个不仅面生得很,连身上穿着的服饰都与府中寻常侍卫不同。
瞧着他们牛高马大,脸上透露着肃杀之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门前的街道,见了贺星芷也没有主动与她打招呼,贺星芷便有些不祥的预感。
她快步上前,想要进府,为首的队正立即一手握住腰间佩刀,一手抬起横臂阻拦,声音低沉冷硬:“来者何人,奉旨,参政府一应人等,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是我家,我有什么回不得的?”贺星芷皱起眉急道。
她对昭朝这些大小律法实在感到头疼,婚事的一切都甩给宋怀景处理。宋怀景从前便准备过一次,此次准备起来得心应手。
故而从润州回到京城后,宋怀景闲着的那几日,便赶忙重新写过婚书,将婚书呈递给给长安县县衙与太常寺,由于宋怀景是京官,两人的婚书还需要由太常寺卿亲自审。1
这太常寺卿赵大人正巧是那几位出事官员中的一位,将婚书呈递到他面前时,他已遇险折了右手。
赵大人在十年前便是太常寺卿,中途虽换过职位,但如今又做回了太常寺卿。而八九年前贺星芷与宋怀景的婚书恰巧也是他审的。男未婚女未嫁,从前便订过婚,赵大人哪怕折了手,这章盖得也极快。
自此,在昭朝户婚律中,他们已经是合法的夫妻了。
若不是宋怀景觉得成婚这种事情要看好日子他们早就能成婚了,他知晓贺星芷极其怕冷,合八字时候选了几个吉日,有两个都在冬天,但都被他否决了,最后定了明年春天的婚期。
说白了如今也只差一些形式上的流程。
参政府自然也就是贺星芷家。
队正听到她的话,又发现她瞧着有些面熟,想起贺星芷的身份,态度稍缓,却依旧恪守皇命,“原来是贺东家……宋大人如今在府中,只是您如今怕是难入府。”
“什么意思?”贺星芷心猛地沉下去,她不过离开六天,宋怀景能出什么事,他都做了九年官了,还未出过什么差错。
哪怕是六天,都不够时间让他造反的,宋怀景能犯什么事。
“贺东家?”
忽然听到有人唤她,贺星芷抬头望去,只不过在方才听到这把声音时,她已然知晓来人是岐王殿下李知晦。
李知晦看了眼门前的侍卫,众人均向他行礼。他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瞬时转回到贺星芷身上,扯着她往旁边的屋檐走去。
“九殿下,这是怎么回事?”贺星芷拧着眉头,满目疑惑。
红豆跟着贺星芷与李知晦走到了旁边的屋檐下。
直至此时挨得近了些,贺星芷才看清李知晦今日竟穿着官服。
记忆里他是个有虚职但无实权的闲散王爷,认识他那么久,她还未见过李知晦穿官袍。贺星芷心中感觉到更奇怪了。
“殿下,宋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知晦在心里斟酌着,但又不能与贺星芷说得太多,他望了眼门前的侍卫,简洁明了道:“宋大人犯了事如今被暂且革职软禁在府中。”
“还真犯了事……”贺星芷嘀咕着,又觉得不合理,“不对,宋怀景他为人刚正不阿,他能犯什么事?”
李知晦面色凝重,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将嗓音压得更低,“资善堂内发生了厌胜之术,矛头直指宋大人。”
资善堂,是皇子公主读书之处。厌胜之术,压而胜之,是黑巫一种诅咒制服人或物的巫术。
李知晦已然将能说给她听的都说给她听了,贺星芷将这几句话在心里一串,猜想骤然清晰,宋怀景竟被怀疑在两位殿下读书之地行厌胜之术此等大逆不道之举。
皇室最忌惮最深恶痛绝便是这种下位者觊觎皇权的行为,若是放在寻常的官员身上,别说他到底是不是清白的、是不是被诬陷的,第二天就掉脑袋血溅刑场,全家流放。
而他宋怀景,如今暂且革职被软禁在府中已然算是天大的恩典。
如今,李知晦被圣人特派,与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同审理。
可是贺星芷还是想知道怎会在这短短几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见贺星芷的脸色不好,李知晦叹了一口气,“东家若是实在想,且随我进去看看宋大人,只不过日后进出不会这样方便。你身份实在特殊,是他的未婚妻,又住在他府中,但又显然与此次事件没有干系。今日进府中看看还是可行的。”
贺星芷撑起伞,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不清,学着红豆的姿势行了个礼,“有劳殿下了。”
李知晦不再多言,只拿着令牌对着门前的守卫示意,众人沉默让开了一条道。
贺星芷跟着李知晦疾步朝府中走去,越往里走,气氛越沉闷。
最终,李知晦在宋怀景主卧的院前停下脚步,宋怀景近日都在自己院中的主卧以及与主卧连通的一处小书房活动。
“他就在里面,贺东家说话时小心些。”
李知晦提醒道,话罢,他退开好几步,遥遥站在廊下,以示避嫌。
贺星芷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熟悉的门进了屋。
宋怀景不在卧房,而是在与卧房有一道门打通的小书房。
今日下着雨,哪怕是白日,天色也有些昏沉,屋里点着了烛台,贺星芷循着亮光走去,见到了宋怀景。
他倒并没有她想象那样焦灼颓败,只静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手中摊着一卷书,身侧点了一盏灯。
他靠在榻上的姿态瞧着与平日并无二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在与平日那样处理公务。
听见脚步声,宋怀景抬起头来,与贺星芷四目相对,他眼底掠过一瞬惊讶,随即又柔下目光,将书卷放到榻上,想要露出一个与往日般温和的笑,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将这还未展开的笑意敛起,面色无波无澜开口道:“回来了?华州那边的事处理好了?”
贺星芷张了张唇,“嗯,处理好了,因为那边下大雨,所以迟了两天回来。”
她朝着宋怀景面前步步逼近,“发生什么事了?”
宋怀景仰头望着她,语气冷了几分,“阿芷,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过问,更没有权利过问。”
贺星芷眯起眼,却看不清宋怀景的脸色,“什么意思,你不是说我们是夫妻,丈夫出了事,妻子还不能知道?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白吧。”
宋怀景撇开目光,喉结滚动一番,落在腿侧的指尖攥紧掌心,“阿芷,我们还不是夫妻,日后也不一定是了。”
“什么?”贺星芷懵了一瞬,瞬间便明白了,宋怀景在这想要撇清两人的关系呢,怕连累她?
怎么和小说电视剧里写的套路一样,这太老套了吧。
她忽地笑了一声,“哦,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是夫妻,婚书也作废了?”
贺星芷又走近一步,“那我是不是可以去物色一个比你更年轻更貌美身材更好的男子,我也不在意他有没有权势富不富裕,能让他入赘给我贺星芷就好了。”
宋怀景猛地抬起头,望着她,明明知道她这话是在故意气他,但他一时间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连呼吸的起伏都沉重几分。
他垂下眼睫,声音低沉,“嗯,你想做什么,我也没有权利可以管。”
贺星芷低头瞥向他,虽说是软禁在府中,但是吃穿也不缺,他今日穿得也人模人样,身着月白色直裰,银丝云纹在胸膛前好似衬出他胸膛的广阔。腰间系着青色绦带,勾勒出他的细腰。
半束发髻用一根简单但不失气质的白玉竹节簪簪着。
贺星芷忽地凑近,将手抵在宋怀景的下颔,逼迫他抬起头望向自己。
“阿芷……”宋怀景喉结微动。
贺星芷眯了眯眼,顺势跨坐在他的腿上,一手仍扣着他的下颌,另一手扶住他的肩头,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
第76章 广寒糕
贺星芷摁在宋怀景肩上的指尖渐渐加重力道, 肩头处的布料被攥得发皱。
宋怀景身上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扑面而来,她一边攫取着独属于他的气味,一边恶狠狠地吻着。
贺星芷不知为何, 好像有些生气,可她在气什么?
气她终于回京城了想要和他亲热却被他回避。还是气他什么都瞒着自己不告诉她。
她明明应该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性子, 可她分明知晓宋怀景定不可能做出用巫术陷害皇嗣的事, 是非黑白对错分明,宋怀景定是蒙了冤,她又如何袖手旁观。
这几日一定是发生了极其荒谬的事。可是他为何不能与她说清楚?
贺星芷不知自己对宋怀景的感情到底算不上爱, 她向来不是那种能爱得你死我活的性格, 但贺星芷知晓自己只愿意也喜欢与他亲近。
也答应与他完婚, 续了二人几年前的情缘,甚至想要在这里过完贺星芷的一生。这般想来,他们也算实实在在的爱人。
贺星芷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争权夺利, 但贺星芷不喜欢宋怀景这样轻飘飘地借着为她好的名义将她推开。
隐瞒对于她来说, 也是一种欺骗。
十几日前还在选缝婚服的绣庄和绣娘, 如今却一句不能是夫妻。
贺星芷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撑在宋怀景的身上,身子往他身前贴近, 亲得太过用力以至于头脑有些昏沉,昏沉得快要支撑不住身体,将宋怀景整个都撞到墙边。
宋怀景眉头蹙起, 掌心不由自主地紧紧箍住她的腰身, 两颗心擂鼓般的跳动震颤透过紧紧相贴的身子交织。
从前的贺星芷,鲜少主动吻他的唇,往往只是轻啄一口,抑或是轻轻地啃咬一下。
何曾像如今这般带着她从前从未有的掠夺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