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夫人吓得连忙起身,想求情又不敢,双手颤抖看向上首的皇后。
漪容的目光冰冷。
这一家人,是怎么想到来求她帮忙的呢?
她们大约从未想过,若她真的帮前夫家的姑娘嫁人,她在皇帝面前会是什么处境。
进宫给她请安的贵夫人们常常会说各家的闲话,她也知道崔家姑娘能相看的年轻郎君其实都还不错,毕竟崔家还有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在,她也特意表达过对崔家姑娘的亲厚,哪里需要她再帮忙?
漪容移开视线,冷道:“幸而几个姑娘都不知道,不然羞都要羞死了。”
“行香,我很不喜欢崔家的大少夫人。”她转而微微一笑。
行香会意,道:“奴婢遵命。”
大少夫人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路氏的意思分明是会让所有和崔家有所来往的夫人都知道皇后不喜欢她,日后那些宴席赏花会,谁会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再邀请她?
她日后怕是再没有任何颜面。
大少夫人呆愣愣跪下,膝行好几步,脑中一片浆糊,哭喊道:“皇后,皇后......”
漪容没再看她,起身进了内室。
睡莲紧随其后,愤愤道:“奴婢真没想到崔家人竟这么不要脸,简直狼心狗肺!不愧是说愿意和您继续做亲戚的,难不成他们从前将您当做亲女儿看了?真将自己当做了您的娘家不成?六——几个姑娘对您是真心的好,您生病时一直陪着您,五少夫人对您也不错,其他人不就是寻常兄嫂公婆,还把您卖了,怎好意思求您给崔家做面子?”
她呸呸几声,惹得漪容忍俊不禁。
漪容道:“从前的事,我后来很明白,谁都无法违抗陛下。但今日......”
她想想又觉得好笑,道:“真是不可理喻。你命个嘴皮子利索的人去回禀陛下此事,一五一十说了,省得陛下从别的地方听说了。”
睡莲仍是不高兴极了,等到午后范英母亲和密国公夫人求见才重新挂上笑容。
范英母亲姓张,是个爽朗的中年女人,笑容满面说了几句闲话后,漪容看出她有话要说,笑盈盈问道:“可是有何喜事?”
张夫人喜笑颜开道:“是静纨有喜了,快两个月了。”
“呀,这真是没想到!太好了!”漪容忽又想到什么,“前几日她还和我一道跑马过,可有事?”
“这丫头淘气惯了,不碍事,”密国公夫人亦是笑道,“范将军定了要留在京中镇守,静纨不懂事说要跟着南巡,这下得留在家中了。”
她看向漪容,语带解释。
裴家姐妹原本都是要随侍漪容的,漪容道:“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二位回去后告诉静纨,让她好生养着,日后我一定给她补上出游的机会。”
两位夫人都起身谢过皇后的厚爱,漪容又大手笔赏赐了一番。好友有孕,虽错失了这回南巡的机会,但总归还是好事。
聊了好一会儿后,两位夫人默契地含蓄地提了几句帝后子嗣的问题。张夫人曾有很长时间管过皇帝还是景王时的王府内务,密国公夫人则是皇帝亲舅母,都算长辈。
二人话说的漂亮,也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说了几句后就告辞了。
她们走后,漪容不知范英会不会特意给陛下报喜,派人去告知一声,这孩子将来还要叫他表舅呢。她自己则是躺在小菱州卧房里临窗的榻上闭目养神。
明日还要再商议南巡路上的事宜......
漪容想到什么,问睡莲道:“方才两位夫人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说宫外会有议论吗?”
睡莲掩嘴一笑:“就算要说,主要说的也不是您呀。”
漪容诧异地挑挑眉,睡莲低声道:“奴婢听说外头也有人议论的。但是呢陛下的皇父就只有三子,皇兄无子,如今陛下又......要说也是有人猜郑家皇帝有何不妥当,说您的也有。只是谁敢大大咧咧到处去说呢?不过都是私下偷偷议论罢了,要是被陛下知道么......”
闻言,漪容忍笑道:“快别说了。”
笑完,她有些烦闷,因为崔家人的无耻,因为这段时日来的无措......
过往的场景桩桩件件,在她脑海中交替浮现。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自己在御苑里甩开崔氏的婢女独自行走赏花。漪容试着将自己抽离,远远观望那个名叫路漪容的女人行走,微笑。
郑衍说他是在那时就看见她,看中她的。
她又想起郑衍不无恶意的那个要求。
若是她头脑清醒时,就该明白他就是故意吓退她的。她当时怎会浑身血气上涌,不肯服软,执意要让他自己放弃呢?
郑衍平时勤政爱民,对年老的忠臣会送人参补品,给下属和表妹的赐婚显然认真思量过二人性格,对先帝,裕王等人的余党也都克制了没有滥杀。他虽然朝堂上强硬,但用帝王的权势作恶的一面,似乎只有对她。
而非她自夸,她一向是个温柔的人,平日里也不爱言语上计较,不喜欢争执。只有在郑衍面前,她发疯咬人,大发脾气,阴阳怪气......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呢?
漪容蹙了蹙眉。
可她真的忍不住,也没有任何办法。
郑衍对她亦有很好的时候。乔家表姐欺负她,他立刻命人教训,后来更是让她自己决定如何处置乔家人。对路家人的封赏在历代皇后母家里都算高规格,更重要的是他命人治好了她的母亲。
人非草木,她会有感激。
还有让母亲,让睡莲都惊喜不已的皇后之位,还有皇帝愿意跪下哄她喝药。
可她在遇到皇帝之前,从未想过要当皇后,也从未想过让皇帝对自己服软啊!
这并非是她所求,是郑衍强行要将她抢到自己身边后......她不知道这是带着愧疚的补偿,还是爱。
好和坏,都是真的。
对他的怨恨,惧怕,和有过的感动,心软,也都是真实的。
她曾以为的夫妻相处,是两心相交,彼此尊重。
也许在皇帝面前,她不该奢求这,试着将已经变淡的回忆彻底忘却。
漪容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
也许是崔家人的出现,和提到子嗣的事,让她不免多想。
只是,她仍是茫然。
这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或许就是弄不清自己的心意。
漪容心里愁烦,但又没人能明白。她胡思乱想片刻,闭着眼对正在给她按摩的睡莲道:“你年岁也也到了,有没有嫁人的念头?若有,你喜欢怎样的?文还是武?”
一个带着笑意的低醇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喜欢你这般的。”郑衍在榻上坐下,点了点她的鼻尖。
漪容睁开眼,坐了起来笑道:“您忙完了?”
“朕这段时日怕是不如你忙,日日
都有拜见你的人。”皇帝微微蹙眉,“朕听说你对崔家女眷发了脾气,若不高兴,直接命人拖出去打——”
他的话停住了。
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他胸膛前。
“怎么了?”郑衍不由放柔了声音,“还是不高兴?”
漪容摇了摇头。
皇帝早前命人换了东堂的熏香,如今的清清淡淡。他每日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东堂,身上不免沾染这清新里带着冷冽的熏香,和他灼热的体温一比,颇有反差。
她闭了闭眼。
那些过去以为会刻骨铭心,永生永世不会原谅的旧事,真的已经在脑海中淡了。
她静静在皇帝的怀中,感受着来自他的温度,气味,和他停在她脸上的手。
郑衍捧起漪容的脸,低声道:“你怎的了?朕难道是做梦不成?”
调侃的语气。
漪容不由扑哧一笑,解释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抱抱您。”
郑衍便搂紧了她,亲她的额头。
春光明媚,窗外传来清脆的嘤嘤鸟鸣。
他听了范英和表妹的喜讯,除了替二人高兴,竟有一种想去请教好友的冲动。幸好这点冲动很快没了,若是有人问他和漪容的这些私事,他怕是能将人打死。
但看着怀中的漪容,他忽而觉得没什么忧虑的。
他希望有个孩子,不单单是希望能有继承人,更想要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子嗣,想要一个有他和她共同血脉的子嗣。
她从前宁可想着吃药都不愿生子,而眼下,他再次低头亲了亲漪容的面颊,她应是愿意的吧。
细细密密的亲吻落在她的脸上,漪容睫毛不住轻颤。
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自己并没有听到睡莲行香的对话,或者能像崔家人一样没有心肝抛弃尊严,彻底接受郑衍的爱。
接受他或是偏执强硬,或是温柔的爱。
但眼下,他是温柔的。
她抱着郑衍腰的手不由紧了紧,他继续亲着她的面容,亲她颤抖的眼皮,温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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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命范英张嘉衡留守辅佐,大事则是命一向能干的堂叔郑平做主,很快就敲定了南巡的人选。漪容看他的名单,心里清楚皇帝不仅仅是出门游玩和向南地百姓展现天家皇恩。
尽管有幸随扈的人并不多,但出宫仪式盛大,百官送行,第一日根本走不远,宿在了京郊的太和行宫中。
是夜,皇帝换好寝衣,看向身边的漪容。她睁着一双眼,几缕细碎的鬓发贴着红润的脸,轻纱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粉颈,乌压压的头发压在耳边。
对视的瞬间,漪容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
郑衍凑过去,道:“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您一定在想,之前我傻乎乎的在您面前晕倒了,您就是把我带到这里了,叫人给我把脉。”
他一笑:“朕可不觉得你傻。”
“嗯,但一定觉得我不识趣,不知好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居然有人不想当您的妃嫔,真是......”
她的唇被郑衍堵住,调侃的话都融在缠绵唇舌中了。
他心中汉水游女般,第一眼就喜欢上的清丽佳人,竟娇滴滴地向他讨要给丈夫的官职......他当时真糊涂了,被她的小手段气走。
故地重游,郑衍热切地亲她,吮着她的唇舌,脸颊上柔嫩的肌肤,循着她雪白流畅的线条,埋首在挼香作露处。
她唇里的娇吟叫他愈发兴奋,兴奋得难受无比。
他动作一顿,抬起了头,转而将漪容抱入怀中,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