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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侯门 > 侯门 第156节
  裴越不容他多想,断喝一声,“快,备马车!”
  “诶诶诶……”刘珍被明怡模样惊得魂飞魄散,无暇思索,慌慌张折返下楼,急令侍卫备车。
  待裴越抱着人下楼,出侧门口,裴府的马车恰好赶到,裴越迅速抱人进入车厢,青禾则跃上车辕,扬鞭一抽,马车朝裴府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裴越抱着明怡心口突突直跳,胸膛因方才疾奔仍剧烈起伏,直至马车驶出老远,他方慢慢回过神来,连忙低眸看向怀里的人,可明怡双臂有气无力圈住他脖颈,整张脸埋在他怀里,不叫他看。
  玉簪歪歪斜斜,膨出些许乌发,将她侧脸也遮了个干净。
  裴越心痛如绞,几度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唤她,她何其骄傲,他又如何舍得去揭她的短,硬生生压下满心酸楚,只轻轻将她搂紧,不去扰她。
  两刻钟后,马车抵达裴府侧门,裴越抱住她打那条避雨的密廊,直抵长春堂,青禾已先一步掠进院内,吩咐付嬷嬷备水,自个则掏出怀中一张老方子,疾往药房而去。
  付嬷嬷听闻明怡受了伤,唬了一大跳,一面吩咐人提水送来正院,一面匆忙跟进去,替明怡拿出干爽的衣裳来。
  裴越小心将她安置于拔步床上,见她好似睡熟,不忍唤她,只轻轻拨开发丝,凝视那张清致面容,久久移不开目光,直至付嬷嬷打水进屋,他方挥退众人,亲手为她解开衣衫,褪去缚带,细细擦拭全身,最后换上一身舒适透气的羽纱长衫。
  拔步床的帘纱被卷起,一盏明亮的宫纱灯搁在梳妆台。
  裴越察觉她眼皮微动,似已转醒,轻手轻脚将她扶起,让她偎在他胸前,低声问,“要喝水么?”
  怀里传来一声低哝。
  裴越便将嬷嬷备好的茶盏搁在她唇边,那唇珠也是十分白净,几无血色,看得裴越眉心刺痛,眼眶的泪险些迸出来,却犹然克制住,含笑问她,“饿了吗,要喝些参汤么?”
  明怡再度点头。
  如此擦洗了身子,又饮下大半碗参汤,她方缓过来,慢慢睁开眼。
  裴越半坐在床榻旁,怕她凉着,扯过一床薄衾盖住她小腹,一抬头,正对上她视线。
  别看姑娘已战得筋疲力尽,一双明眸依旧穿透人心,颊边荡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幽幽问他,“家主是不是又气上了?”
  裴越被她问得心口一窒,即便早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意识到那位威名赫赫的少将军竟是自己的妻子,仍觉恍然若梦,难以置信。
  心疼她还来不及。
  怎会生气?
  却仍配合答道,“你上回怎么跟我说得来着,说你不会再捅娄子!”
  明怡不恁地回,“今日也算捅娄子?我也未料南靖王竟闯来寿宴,不得已方才出手。”
  “算篓子!”他语气严肃又生怒,摸到她手臂冰凉,连忙将薄衾拉到她双肩,将人裹进怀里,“瞧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模样……”
  明怡不说话了,绵绵望着他笑。
  裴越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又软成一滩水,盯了她一阵,轻轻抚上她鬓角,眼神浓烈如墨,连嗓音也黏稠得化不开来,
  “我如今该如何唤你?是少将军呢,还是公主殿下?”
  明怡一笑,缓缓抬手抚上他英挺面庞,眼神深邃而郑重,
  “在下李蔺昭,见过裴大人。”
  裴越明白了,这方是她真正的名讳,就着她话头与她打机锋,
  “裴某自小与少将军齐名,直至今日方得与少将军坦诚相见,实是裴某有眼不识泰山。”
  明怡唇角一咧,无声笑开,“抱歉,又骗了你。”
  “不用抱歉。”裴越覆住她手背,将之捞在掌心握紧,凝望于她,“我很庆幸,你能来到我身边。”
  明怡咂摸着坊间那句“生子当如李蔺昭,嫁人当嫁裴东亭”,认真道,“东亭,我也很庆幸能遇见你。”
  “蔺昭……”他低声嚼着这个名,只觉无比好听,“所以,你是李蔺昭,那李蔺仪呢,又是怎么回事?”
  明怡慢慢为他道来,
  “自我被外祖母抱回乡下,便以李家双生子的身份留了下来,我舅母是个极为柔善的女子,她对我和表弟一视同仁,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三岁那年,表弟不慎落水故去,舅母心伤欲绝,亦在数月后,撒手人寰,只在临终时,抱我在怀,盼我也代表弟活上一份,为我取名李蔺昭,正式记入李家族谱。”
  当时李家老宅有惯例,为了孩子好养活,五岁前不取大名,只唤小名。
  “至于李蔺仪,是祖母为我留的退路,她老人家深谋远虑,防我日后换回女儿身,也好有个着落,此事二十年前便有布局,故而你所查,皆是莲花门的掩护。”
  裴越明白了。
  “如此说来,自三岁始,你便是李蔺昭。”
  “从来便是李蔺……明怡也好,李蔺仪也罢,皆是幌子。”
  裴越回想她坎坷而壮阔的一生,一时不知该为她心疼,还是为她骄傲,抑或为她庆幸,濡湿的唇瓣顺着她额角慢慢逡巡至她眼梢,辗转流连,
  “少将军殿下,往后余生皆交给我可好?”
  明怡迎上他漆黑的双眸,含笑道,“固所愿……
  裴越心潮难平,不自禁俯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缱绻片刻,明怡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东亭,这几日我先在裴府歇着,暂不回李家。”不想祖母看到她这副模样。
  裴越心痛道,“我求之不得,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养伤,一切都交给我。”
  二人正说话间,付嬷嬷突然掀帘进屋,来到拔步床外立着,惶恐道,
  “家主,陛下驾到!”
  裴越一怔,倒也不觉意外,李蔺昭身份一出,保不准今夜是不太平的。
  他低眸看向明怡,“想见他吗?”
  明怡已然阖上眼,好似连说话的力气也无,裴越便知不想见,轻轻扶她躺下,
  “你且歇着,那些人我来应付。”
  明怡一动未动,这世上若说还有谁能让她全然安心托付,唯裴东亭而已。
  裴越见她睡得安稳,放心退出拔步床,转身离开。
  迈进山石院处的小门,沈奇提着一盏风灯迎过来,脸色惊骇,
  “家主,不止陛下,太子、七公主,还有咱们二姑奶奶和谢家、沈家几位姑娘都已赶到,眼下门外候了乌泱泱一群人。”
  都是来讨债的。
  讨李蔺昭的债。
  裴越一言难尽摇着头,定了定神,抬步朝前厅迎去。
  第107章 一见少将军误终身……
  深秋玉露莹润, 朱门灯火辉煌。
  裴府仪门前的宽阔庭院已被羽林卫肃然占据,府中家丁尽数遣散,厅堂之内, 一道明黄身影来回踱步,竟是连静坐等候的耐心也没了。
  裴家二老爷与三老爷原本匆忙赶来见驾, 奈何皇帝无心召见, 皆被遣回,此时仪门处的敞厅中,唯有刘珍一人侍立在侧。
  刘珍见皇帝神色焦灼、心如火焚, 恐他急气攻心再呕出血来,连忙好生劝道,“陛下, 您坐下喝口茶, 裴大人很快便来了。”
  皇帝没听进他这话, 反而握住他手腕,目光灼灼,“大伴, 你可还记得,章明出生那日, 天降祥瑞, 那祥瑞分明是章明死后方降下的, 这意味什么?这意味着, 昭儿才是大晋真正的祥瑞!”
  “她自十三岁始与南靖王交锋至而今,哪一回不是救黎民于水火?肃州大战是她拒敌于国门之外,今日又是她捍卫朝廷威严,将南靖王杀得片甲不留,大伴, 蔺昭是朕的女儿……朕要册封她为镇国公主!”
  皇帝越说,神色越是激昂,心潮澎湃难以自持,只恨不得立刻见了人方好,
  “生子当如李蔺昭……伴哪,蔺昭竟是我儿,李襄……皇帝一面感激李襄为他抚育明珠,一面又怨他未能早日告知,致使他与蔺昭骨肉分离多年,两种心绪如火龙似的在心头交战,逼得素来镇定的帝王,不复往日半点沉稳。
  刘珍想起方才明怡的模样,也是心口钝痛,眼眶发热道,“陛下所言甚是,蔺昭殿下方是我大晋之祥瑞。”
  皇帝扶着仪门通往后院的门框,捂着额沁了一眶的酸泪,喘气不匀道,“朕恨皇后狠心将她送走,更恨自个,若是我听李襄的,提前一日赶回京城,便不会出那档子事!”
  刘珍明白此时此刻皇帝深陷自责当中,难以自拔,身为臣属自当宽帝王之心,于是耐心开解道,“陛下切勿再自责,此乃冥冥中注定之缘分,容奴婢说句放肆的话,若殿下长于深宫,未必能有今日之风貌,更未必能立下今日之功业。”
  所谓祥瑞无非都是蛊惑人心的幌子,李蔺昭留在皇宫便能护卫百姓嘛,不能。
  护卫国朝靠得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殿下是社稷之才,她并不属于某个门庭,亦不属于某处宫殿,她属于整个大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是陛下的嫡公主,泽披四海,她无论出生在何地,养在何方,皆是天意,皆成道理。”
  皇帝被他这番话说得胸膛震出一声苦笑,“大伴好格局,也好口才,朕都快被你说服了。”
  刘珍失笑,见他眼角沁着泪,忙奉过去一块帕子,“奴婢只是据实而说罢了,这天下是陛下的,也是公主殿下的,她哪儿去不得,殿下胸襟浩荡,不会在意这些虚名。”
  皇帝接过帕子拭去泪痕,正欲再言,却见裴越正自内院疾步而来,他稍定心神,恢复帝王威仪,“裴卿,快些带朕去见朕的女儿,朕要见蔺……
  说罢便要迈步,孰料那裴越迈上台阶后,愕然地朝他望了一眼,旋即掀起敝膝朝他跪了下来,
  “臣惶恐,臣府内只有吾妇明怡,何来公主,何来蔺昭?”
  这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浇在皇帝头顶,他跨出去的脚慢慢收回,眼神看着裴越由温和变得深邃,渐而犀利,“此言何意?”
  裴越跪得笔直,明明朗朗迎视皇帝,轻声回,“回陛下,就是字面意思……”
  皇帝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负手冷哂,“裴越,你不过是不愿尚主,便想逼朕不认女儿?没门!”
  “朕命你让开,朕要见女儿!”
  裴越也洞悉皇帝的心思,这般大张旗鼓赶来裴府,可不就是想将女儿接走么。
  绝无可能。
  裴越提着衣摆向前跪行几步,堵住了他的去路,失笑道,“陛下误会臣了,尚主之事暂且不提,单论她这身份,两层欺君之罪,不是儿戏!非臣不让您认,是她不敢与陛下相认!”
  皇帝俯下身来,指着后院方向,怒道,“裴东亭,她立下如此赫赫功勋,满朝文武和百姓皆有目共睹,朕还治什么罪,朕高兴认这个女儿还来不及,治得哪门子欺君之罪!”
  裴越这回却不容他宽仁了,正色回,“陛下若执意相认,叫天下百姓与朝堂百官如何看待北定侯府?您若治罪,则伤她与李家情义,若不治罪,有损法度威严。”
  皇帝险些被他这话给噎死,“裴东亭啊,你拿律法来压朕!”
  裴越抬目而视,语气恳切而沉静,“陛下,臣明白您思女心切,可眼下当真不是时机,您是可以容忍那点罪名,可她却不许北定侯府再沾任何污名,否则她有何颜面面对九泉之下的李侯,还请陛下体谅她这番苦心,快些回宫,莫要引起百官揣测。”
  皇帝压根不听他这套说辞,说来说去还是不愿蔺昭做公主,碍着他裴家祖训了,他眸色一寒,语气骤冷,“裴东亭,若朕今个非要见她呢。”
  裴越却深深一揖,看着那双明黄的龙靴,声如磐石,“那么,便请陛下从臣身上踏过!”
  “你!”皇帝险些气出一口血来,目若千钧一寸一寸压下去,布满血丝的瞳仁闪过一丝狠厉,“你不会以为,朕不敢杀你?”
  裴越抬眸,镇定接上他的怒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他话锋一转,略带笑意,“眼下臣对陛下还有用处,陛下当不会杀臣。”
  皇帝确实不会杀他,也不敢杀。
  杀了裴越,女儿岂不恨死他。
  裴越分明是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