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到离宿舍园区还有两百多米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两道停在园区门口大树下的身影,其中一个女生脚边放着一个私密包装的快递箱,同行的女生似乎跟她说了什么,两个人正打算将快递箱拆开。
在还有一百多米的时候,那个同行的女生对拿错快递的女生说:“你手机响了。”
“等一下,我接一下,你先帮我拆——喂?”
路瑾严手里的手机同步接通,女生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耳边,他却因为跑得太久太剧烈,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喘了两口气,心脏震得生疼,冷汗从额角不住地滴落下来:
“你拿错包裹了。”
女生听到这么具有辨识度的低音嗓时第一反应是愣怔的,她转过头,看见不远处就站着计科院的那位冰山校草;身后还跟着他影视学院的男朋友。
在她的旁边,同行的伙伴刚刚在她的要求下将快递上的封条用钥匙划开,打开包装盒后搬出里面的药用箱子——箱子上贴着真正详细的购货单,买家姓名一栏填写着路瑾严。
“这不是你买的东西啊,你买的不是——啊,你们好。”同伴的声音在对面的两个人走过来之后骤然小了下去,但就在刚才意识到不对劲的空档,她已经看清了购货单上的内容。
商品类别:omega药用抑制剂。
“这是我的快递,麻烦还给我,谢谢。”路瑾严将她手中拆了一半的箱子拿走,手心冰凉一片,动作已经接近僵硬,只是外人看不出来,只觉得他脸色非常难看。
女生本来应该道歉,但她呆若木鸡地在那愣神了一会儿,结合对方的神情和刚才看到的快递单,心里突然跳起某个无法言说的猜测,但面前人可能不是alpha的设想过于石破天惊,让她好一阵子没能说出话来。
沉默,无尽的沉默在四个人周身弥漫开来,沉默得越久质量就越重,压得人脑中思绪和一颗心几乎要沉进深渊。
许湛往前走了一步,顺手从身旁人手中的箱子里抽了一支未拆封的抑制剂出来,脸上是平日里无懈可击的招牌笑容,轻声细语道:
“不好意思,这是他买给我的,可能快递包裹上没写姓名,比较容易拿错。”
女生瞬间反应过来,连忙摆了摆手,就着台阶下来道歉道:“是这样的,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只是发情期来得比较早,我们又没有储备,还得上课,所以他比较着急,见谅。”许湛弯了弯眼角,末了毫不犹豫地拆开抑制剂的封口,往自己手背上注射了进去。
对方这个举动一做出来,所有隐隐约约的猜疑顷刻间全都烟消云散了,女生为自己之前与事实过于迥异的猜想羞愧了一瞬,很快加倍鞠躬道歉了几句,被许湛摆摆手表示不用,只是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两个女生一走,路瑾严就抓住身旁人的手腕:“去医院。”
许湛感觉刚刚打进身体里的液体仿佛在血管里凝固成了一根根针,细细密密地钉刺着他的大脑、心脏和胃,身体被疼痛折磨着,脸上还要勾起笑容反问道:“专业课不去了?”
“不去了,我先打车。”
“那下午的课干脆也别去了,跟我在床上待到第二天也行——我好想和你——”
话说到这里被面前人用手堵住打断了,路瑾严的指尖用力按了按他的嘴唇,似乎是想敲人脑袋又舍不得,转而让人的胳膊搭着自己的肩膀,扶着人回校门口等车。
“能走吗?”
许湛趴在他的肩膀上,半阖着眼,用气音喃喃道:“不能,你抱着我。”
“去车里了再抱。”
扒在肩膀上的手攥得更紧了:“那我还要亲。”
“现在感觉怎么样,疼吗,哪里难受?”
“你让我亲就不疼了。”
路瑾严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去没再理身后人,冬日的冷风吹得人眼眶生疼,眼帘闭合间睫毛稍竟然挂上了泪珠,说不清是不是被风吹的。
又过了片刻,泪珠很快碎在下一阵刮来的风里,他抹了一下眼角,无法欺骗自己刚才那是纯粹的生理性眼泪,而不是心底的某一块地方在隐晦地抽动着疼。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从小活到那么大,从分化的那一天起就在和他眼中该死的性别矛盾作斗争,伪装的日子是疲惫的,他要把自己扮得无懈可击,又要时时留心一些致命的细节会来撕毁他披上的外衣;
他在这场表演上投入的心力越多,自己就越难抽身,沉没成本是一个泥潭,将他拉扯得心力交瘁,岁月迭代到这里,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伪装被撕破的后果,因为这意味着这么多年来自己付出的努力全部付之一炬。
他害怕跌倒,害怕出错,但有朝一日这种幻想中最可怕的灾难终于到来时,命运砍下来的斧子却没有劈中他,怀里人替他挡了下来——而这些本来应该由他一个人来抗。
“诶,哥哥眼眶怎么红了,哭了吗?”许湛抬起眼,伸出手指摸到他眼周的皮肤,感到指腹触及的地方都带上了点轻微的湿润,“又为我哭了吗?”
算上之前的几次,这是他第三次看见路瑾严哭了。
真好啊,如果那人的每一次情绪波动都和自己有关就好了,他们就像两株共生的植物,从根系到经脉都紧紧交错纠缠在一起,他会为他而哭,而他可以为了他而死。
叫的车很快抵达了校门口,路瑾严将许湛带进去的时候对方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认识了那么多年,这张脸上还有一些东西没有让他完全看够。
“如果有一天,我为你死了,你会像现在这样一直看着我吗?”许湛开口,用做梦般的语气喃喃道,“只看着我一个?”
路瑾严定定地看着他,对视着对视着,许湛率先笑了出来,末了闷闷地将脑袋埋进面前人颈窝里,撒娇似地蹭了蹭。
“开玩笑的,我哪舍得死呀。”他说。
“如果死了,不就再也看不见哥哥的样子了吗。”
第76章
医院里,走廊里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儿,路瑾严记得上一次来学校附近的医院还是因为在校运会上把腿摔骨折了。
那时候许湛站在他身后,面带笑容听着医生的叮嘱,手搭在他椅子的靠背上,像是一定要通过某种细微的动作来宣示主权,即使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名正言顺的关系。
至于现在……他的习惯依旧没有改变。
只是病患和陪护的关系倒置了,他成了那个扶着身旁人椅背听着医生诊断的“家属”,许湛的手指覆盖着他的,半边身子虚虚地往他怀里靠,不管真实情况如何,至少现在看上去很虚弱、很需要哥哥的关心和照顾。
医生在听到alpha误打了omega专用的抑制剂之后皱紧了眉,因为alpha体内的信息素性质和omega不一样,相冲的物质注入体内可能会引发后续一系列的身体排斥反应,医生先通知面前年轻的alpha去病房打点滴,等水挂完后还要住院一段时间观察治疗。
许湛的大半张脸颊都烧得绯红,额角滴下冷汗,医生说发烧是身体排斥反应的典型症状之一,路瑾严先扶着人去打针,末了回过来帮人办住院手续,许湛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地躺在病房里,一摸身边扑了个空,很快给他打来了电话。
路瑾严正在住院证明上面签字,看见电话后接通放到耳边:“喂,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去哪了?”
“二楼住院部,给你办手续。”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迷糊而黏连:“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刚走两分钟。”
“想抱你。”
“……”
“还想拉手。”
“等我两分钟。”路瑾严挂掉电话,转头支付了住院费,拿着单子回了许湛在的楼层。
一进病房,坐在椅子上挂水的人就没骨头似地靠了过来,一双眼睛半阖着,眼睫毛还在轻轻颤动,看起来已经精神不济,但还是要撑到抓住他的手才能安心睡着。
路瑾严坐到他身边,后者就像被磁极吸引的磁铁一样,烧烫的脸贴着他冰凉的手背,闭上眼睛不动了,只有嘴唇还在喃喃自语着些什么,因为声音太小,他没有听清。
他将耳朵靠过去,许湛感受到面前人的体温,像是抓到鸟雀的猫一般得逞地勾了勾嘴角,就着靠近的距离按着路瑾严的脖子,交换了一个吻。
疲惫而粘稠、倦怠而滚烫的一个吻。
吻完后路瑾严稍微用力地敲了下面前人的脑袋,低声说了句:“睡觉。”
许湛乖乖地趴下来,脸枕着他的胳膊,手指攥着他搭在一边的手腕,维持着这个姿势渐渐入睡,睫毛从轻颤到平稳,直到安静的病房里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沉下来,他们来医院的时候匆忙,路瑾严没有带任何办公用品,现在他要守着人把点滴打完,或许后续住院还得一直陪着跟进病情,他打算先回学校一趟,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