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看到他的第一印象都是高傲的,冷漠的,疏离的,仿佛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就像一座遥不可攀,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高原冰山。
绝没有人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会在私密的车内空间,俯身在自己耳畔,压低嗓音说出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手段直击要害,段位还不低。
裴南澈想到这些脸颊就热了起来,他移开视线,试图驱散那份带着热意的遐想,却恰好捕捉到旁边站着点单的年轻服务生也在偷瞄他刚刚注视过的那个男人。
此刻江领还在低头看平板点餐,侧脸线条冷俊,专注的神情自带一股吸人眼球的磁场。
裴南澈盯着服务生看了两秒,心里莫名滋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占有欲,他刻意咳嗽了一声,微微抬高声音:“你好,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服务生一秒回神,赶紧为他指路:“前方,右转,最里面的就是。”
“哦。”
裴南澈去洗了个手,再回来江领已经点好了餐品,偷瞄他的那位服务生也离开了。
桌面上,招牌提拉米苏安静地卧在瓷白餐盘中,细腻的可可粉如同一层丝绒薄纱铺在顶层,绵密而诱人,巧克力香交融着乳脂的味道,轻轻一闻就有了食欲。
裴南澈眼神瞬间亮了,刚才那抹微妙的情绪一下子被抛在了脑后,目光牢牢锁定在提拉米苏上,接连咽了两口唾沫。
江领看着他,眼里掠过一抹笑意,他抬起手,自然而然地将那份提拉米苏推至他跟前,声音低缓温和地说:“都是你的,尝尝吧。”
“啊,”裴南澈诧异抬眉,“你不吃?不是说不太舒服,想吃点甜的吗?”
“现在舒服了,”江领的目光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遮掩,“你陪我吃饭,我就舒服了,所以现在不需要甜品了,甜品都归你。”
裴南澈:“……”
很快所有餐品都上齐了,两人开始用餐,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餐具偶尔碰到瓷盘发出的清脆声响。
就在此时一对青年男女进了餐厅门,女孩儿甜美可爱,紧紧挽着男生的手臂,娇滴滴地摇晃,说:“老公,一会儿给我点个提拉米苏~”
裴南澈正在往嘴巴里送提拉米苏,闻言手腕轻轻一抖,“老公”这个亲昵的称呼像是一根细针,在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精准地扎了一下。
他捏紧餐叉,在心里告诫自己淡定,却在此时,对面传来江领低沉平静的嗓音:“看来这家店的提拉米苏的确很受欢迎,适合每位“老公”,为自己的心上人点上一份。”
当啷——
裴南澈的餐叉从指尖滑脱,直直砸在了光洁的地板上,他唰一下红了脸,慌里慌张想弯腰去捡,江领的声音却先他一步沉稳地响起,穿透了这短暂的尴尬。
“给我一个新餐叉。”他抬手示意服务生。
新的餐具很快被送来了,江领将其递到裴南澈微烫的掌心。
递过去的时候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了对方的手指,裴南澈蜷缩了一下,刚一抬头,又马上低了下去。
“抱歉,”江领看着他绯色蔓延的脸颊,抿起嘴唇,语气里带出一股冷静的探讨意味,“我只是想尝试一种新的办法,让你尽快脱敏,以后再面对我可以自然一点,不用那么的……拘谨。”
裴南澈的脸颊还在持续发热,端起手边的冰咖啡喝了好几口才将那股羞涩与躁意压下去,隔了好一会儿,他浅浅吸了口气,捏紧指尖,从唇缝里挤出一丝细弱蚊蝇的声音。
“哪有你这么急的啊,强行脱敏。”他眨了眨眼,这回终于抬起头,直视对面男人的眼睛,这句看似吐槽抱怨的话,却有着一个绵软又轻柔的尾音,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娇羞。
江领的心口像是淌过了一丝细密的热流,泛起奇异又舒服的痒意,他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动,像是在叩击裴南澈的心门。
“我是个很讲求效率的人,在我看来,感情和事业一样,都需要去全力投入,快速推进。如果你还是不能适应,我也可以根据你的需求,调整我的节奏。”
“……”
裴南澈听着这一通逻辑清奇却又莫名自洽的歪理邪说,本来还想反驳,然而大脑却像被糖浆黏住,转得极为不给力。
半晌,他放弃挣扎,肩膀松弛下来,抬手扶了扶额角,终于忍不住“嗤”得一声低笑了出来。
那笑声里无奈和妥协占据了大半。
算了,我服。你赢了。他在心里说。
要说也真是奇怪,在他失忆那段时间,他的那位“老公”可是嘴比尸体硬,想让他说句撩人的情话,堪比登天。
现在他恢复记忆了,这人撩人技能竟然突然满点,一招一式全是直球进攻,这反差……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真的不敢信。
不过这种直球似乎也还是有点“脱敏”的效果,这会儿倒是觉得二人的独处空间不会让他精神那么紧绷了,心底那些尴尬也消散了许多。
他放下餐具,抿抿嘴唇,垂了垂眼,又抬起来,再次看向江领:“我其实……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江领一愣,也放下了餐具:“你说。”
“就是……”裴南澈清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平稳,略微组织了一下措辞,开口说,“那段时间我失忆,做了很多冒犯的事,你为什么就都允许了呢?难道不是该把真相告诉我的吗?”
这是他一直没想通的地方,有时候也会对江领抱有些许埋怨。如果当初在他失忆的第一天,就把真相告诉自己,或者直接把他推出门去……也就不会出现现在这种境况了,尴尬,窘迫,愧疚,不知以后要如何面对。
江领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这个问题他猜到裴南澈会问。他也做好准备了,如实回答,不藏着掖着。
“那时候医生说如果想让你尽快恢复,就不可以刺激你,要尽量配合。起初我是为了让你尽快恢复记忆,选择妥协,即便我并不是很能接受,”他微微顿了顿,又抿了口咖啡,继续说,“但我认为我对你是有责任的,不管是作为你的上司,还是那晚在酒店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的事情不可扭转,我同样也需要对你负责,我不能把失忆的你丢下不管。再后来,我们在一起生活,我慢慢被你吸引了,你热情,真诚,纯真,有趣,我擅自默认了我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即便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如果你觉得我很自私,趁人之危,我也可以跟你道歉。”
他说得非常诚恳,微微向前倾身,黑漆漆的瞳仁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裴南澈,每一个吐字都清晰稳重,带着让人无法怀疑的坦率。也让人难以招架。
裴南澈喉咙一紧,一股复杂的的情绪在胸腔中悄然漫开,酸涩,悸动,难以置信……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连连摆手,声音有些发涩,他当然不是想要江领道歉,如果说起初心里还藏着些许对江领的埋怨,这会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切都起源于酒店那晚的混乱。而要真的追究责任,他跟江领之前,似乎实在难以分清到底谁的责任更多一点。
如果没有江领那通冷血无情的电话,勒令他大半夜送药,他就不会带着满腔怒意与酒意破门而入。
如果他当时没有喝醉,不管不顾地生扑,也完全不会有之后这一切事件延续的可能性。
这些仿佛都是阴差阳错下的必然,也或许,是缘分,一种并非完全正确、却又带着些许微妙的宿命纠缠。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回程途中,裴南澈心不在焉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事。
“对了,”他把目光收回,转头说,“刚才出来时你跟大家说带我去参加行业论坛,现在才刚一点半,”他指指腕上的手表,“到了公司估计也不到两点,如果同事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江领微侧过头,“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再找个其他地方约会一两个小时?”
“不不,我是在想用什么说辞能不让同事起疑心。”裴南澈赶紧解释。
江领看着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但还是憋住了,不能笑,他家的这位脸皮太薄。
“嗯,你就跟他们说,江总觉得本次论坛太无聊,他不想在那浪费时间,就带着你提前离场了。”
“哦哦哦,”裴南澈一拍大腿,“对啊!就是把锅都推到你身上对吧。好的。”
江领;“。”
正说着话,手机响了。车载屏幕上显示,舆情总监的电话。
裴南澈马上闭嘴,转过头去,耳朵却竖着,听旁边人打电话。
江领没有接入蓝牙耳机,舆情总监的声音直接公放了。
“江总,本次舆情已经妥当处理,现在已安排技术部排查那份评估报告究竟是不是从公司内部流出去的。”
“嗯,有结果了通知我,”江领说,“如果确实是内部员工所为,开除处理,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