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终于想起我了么？”
他将疯狂翻涌的恶意一点点收编，秉承着厄洛尔警告过他的，不可以质问、要大度、要包容、即使背地里怎么想撕碎不要脸的小三小四小五也绝对不可以闹到主人面前的大房思想，将其纳入幽怨的“控诉”，并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不带上怨毒。
“您见完那只鸟，就直接去了乐宫……我都要以为，渺渺抛下您的小狗了。”
墨黑眼瞳，粘腻阴柔的语气，此时占据身体的，确是嫉妒首安维无疑。
林渺乍见安维，许是因为多出了记忆的缘故，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熟练地张嘴就来：“怎么会呢，你可是我最喜欢的狗——找他们都是为了事业，找你才是回家啊。”
“你看，我回人间需要恶魔帮忙，不就第一个召唤了你？”
回家……
家……
家诶。
阴湿的、坏透了的恶魔，于是又被哄得团团转了；尾椎骨处探出一条尾巴，好像要翘上天了。
“渺渺……”
他软绵绵地凑过来。
林渺伸手，大狗温驯地俯下身，将头颅送至她的掌心，自觉地轻柔磨蹭。
“安维。”林渺奖励似的，撸了一把他保养得当的顺滑长发，“终于不跟我玩‘猜猜你是谁’的游戏了，有进步哦。”
安维微微抬首，黑眸涌动着晦涩难辨的情愫，最终又被他尽数剔除，只留下潮湿黏糊的笑意：“这个游戏……猜猜是谁什么的……渺渺应该还是比较喜欢在床/上玩吧？”
“……”
林渺瞬间木起脸，发誓下次再也不逗他了。
黑的白的都能给此狗说成黄的！
“先进王城。”她推搡着他的肩膀，没好气道。
再入克雷兹王城，已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大王子带兵逼宫弑父一事，不消一夜便已传遍王城。
大街小巷皆是披有甲胄的兵士站岗，间或有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巡逻，马蹄声哒哒作响。
家家户户的窗门紧闭，往日热闹的街道集市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林渺与安维隐身穿行，路过告示墙，只见墙上贴了新红漆，大意是“即日起大王子监国，在继位前王城戒严，闲杂人等禁行”，字里行间相当嚣张。
“……”
第84章
林渺在告示墙前停了脚步,眯眼。
“安维，如果你是我，接到玛莎的情报、又看见这张告示,你会选择先做什么？”
这回,轮到恶魔成为积极回答老师提问的好学生了。
他想也不想道：”救人类四王子。”
话落,安维抵触地皱眉，迅速找补：“因为渺渺是以大局为重的人……地狱难以干涉人间内政，克雷兹能用的继承人就那么两个，如果让大王子上位,人间势必会站在天堂那边，于我们不利。”
“对,我就是这么
想的。”林渺干脆地承认,话锋一转，“那你觉得,背后那位会猜不到吗。”
“所以王国监狱是陷阱？”安维反应很快。
“怕是连我‘不可能’去的王宫和光明协会,都是陷阱。”她轻声道,“逆势思维祂也熟悉得很。”
“……找家贵族？”安维提议，林渺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高等贵族府邸的消息往往非常灵通,”人类少女思索片刻，愉快地拍了拍手，“我知道该去哪儿了。”
*
被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打乱的安排，意外回到了原定的轨道。
林渺刚带着恶魔潜入前内阁大臣鲁戈老爷的庄园里,便被庄园上下死气沉沉、阴森静谧的氛围吓了一跳。
一路走进城堡、穿过长廊，几乎要接近主堡的核心,看见了0个仆从，听到了0个声音。
比卡佩庄园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渺回身，同安维对视一瞬,在他墨黑透亮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凝重的表情。
……以卡佩夫人的谨慎和心计，在控制了父亲的身体后，更应该维持常态、故作无事才对。
鲁戈性喜奢华，常有宾客来访；一朝住宅变天，不更容易被发现端倪么。
除非……
她加快了脚步。
鲁戈的府邸同样有光明法阵的保护，怕打草惊蛇，恶魔不敢用魔力大范围扫描；好在贵族们的城堡布局大都相似，林渺很容易就在主城堡里摸到了男主人的卧室。
保险起见，她让安维给自己加固了隐匿法术，打开脑内面板，才缓步靠近了门口。
默念口诀，林渺借助三头犬的魔力与其五感共通，听觉灵敏度显著提升，清晰地抓取到房内的动静。
一道尖锐刺耳、既怒且冷的女声。
她在说：“父亲，我来看你了。”
林渺：“……”
哦豁。
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呢。随便挑个时间就能撞上热闹对峙的瓜田连环爆——
嗯，过会也有可能变成西方恐怖的凶案惊魂夜。
女声，或者说提蒂丝卡佩，并未因为得不到另一人的回应而气馁。
她继续慢悠悠道：“父亲，我知道你一定很高兴。”
“毕竟你一辈子都在追求权利，追求更高的位置，想让鲁戈家在你手中延续辉煌……娶母亲也好，生下我也罢……想要个男孩，也是为了鲁戈家能够后继有人，不是么。”
林渺眉心微动，忽然对提蒂丝接下去的话语有了很强烈的预感。
她好像从这个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开头，窥见了并不俗套的过程。
“可是你生不出男孩，又不是母亲的问题。”
“所以父亲不得不选择培养我……寄希望于我——我的丈夫。在我被检测出黑暗天赋后，为了不让家族蒙羞，你买通当时检测的人修改了结果，禁止我修习黑暗术法，当一个‘正常人’。”
“你看不起我是个女儿，厌恶我居然觉醒了上不了台面的天赋，却要捏着鼻子替我隐瞒、替我铺路。其实心里是怨恨的吧？”
“可惜了呢，我却是非常感激父亲的。如果不是父亲内阁大臣的身份摆在那里，又一心令我成为新老贵族间的缓和剂……”
提蒂丝的话音一顿，语气陡然染上如少女时期恋爱般的娇羞。“即使我十七岁那年被成功检测出了光明天赋，我也不能嫁给科罗斯卡佩，成为卡佩庄园的主人呀。”
她咬重了“卡佩庄园”四字，就像是她所深爱着的并非公爵本人，而是在北境战役获胜后、国王所赐予科罗斯的那座住宅。
“而现在，父亲。我，提蒂丝鲁戈，带着卡佩家族，不仅救出了大王子，还帮助他发动了政变，杀了国王、囚禁四殿下。
“——等到几日后，大殿下正式加冕为国王，王城不会再有一家贵族能与卡佩匹敌，我也会成为整个王国最具权势的女人。”
“父亲，”提蒂丝的声音变得甜腻、变得软烂，“你所追求的，你所为此汲汲营营一生的，女儿轻而易举做到了。”
“你……一定很高兴吧。”
从提蒂丝的自白里确认了在人间代替天堂做事、帮助大王子夺位的是她与卡佩家族，林渺本该觉得棘手，保持怀疑，心神却不自觉牵引她去想象着屋内的情景。
尖酸刻薄、黑发黑衣，眸中永远藏匿着算计与打量，卡佩夫人给她的第一印象与童话里的恶毒女巫无异。
然而她站在那里，对着完全被她控制的父亲，说出“我会成为整个王国最有权势的女人”“轻而易举做到了”时，林渺又无法将她与那个能够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女儿不闻不问、将女儿一生出卖的贵族妇人划上等号。
她大概依旧穿着黑色的、紧紧裹住全身的衣裙吧，脸上的表情大概依旧是高傲的吧，即使是笑着，也是那种虚假的、嘲讽的，眼中没有任何人的笑容吧。
或许提蒂丝正对着那个将被她亲手了结生命的“父亲”；或许压根没有看他，自顾自倾吐憋在她心里很多年的话，反正她只是需要一个观众，一个翻不出她手掌心、能“绝对保密”的观众。
博弈关系中的胜者总是不屑于去捂住败者的嘴，也许是因为输掉赌局的人在垂死前的呻吟，能被当作替赢家助兴的工具。
于是林渺还是听见了鲁戈老爷的声音，尽管里边满是惊恐、害怕和被恐惧掩盖了的恨意，他还是声嘶力竭地喊：
“你——根本不是我女儿！”
“哦？”提蒂丝音色里的甜美被剔除，冷淡下来，近乎残酷，“为什么这么说呢，父亲。”
年迈的男声喘息着拔高：”我……问过协会的人！一个人不可能同时觉醒两种天赋！“
提蒂丝笑了：“父亲，傀儡术让你的脑袋受损了吗？既然你可以买通检测之人，为什么我不行？”
“……你不是提蒂丝鲁戈，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鲁戈拼命重复着，林渺甚至能想象出他挣扎着摇头的画面。
“那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