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你继续睡,我接个电话。”
嗓音轻倦,带着浅睡初醒时微弱的哑,落到耳边,温听宜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裹着被子翻身回去,并着双手乖乖蜷睡。
后知后觉,眉心被他吻了一下,脸颊也被他戳了戳。
程泊樾放低声线,气息里带着笑:“睡觉怎么这么像小熊猫。”
小熊猫是怎么睡的?身子在树枝上蜷卧,侧着毛茸茸的脑袋,尾巴末端给自己当枕头,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
温听宜半梦半醒,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感觉脸颊被他戳得泛痒。
“唔……”她闭眼皱眉,没有起床气,倒有入睡气。
她软绵绵推开他的手,程泊樾顺势牵住她手腕,帮她塞回被子里暖着。
他现在打电话完全不回避她,只是稍微把阳台玻璃门关上,以免吵她睡觉。
假如她留心听的话,其实什么都听得见。
这么晚还需要打电话议事,无非是在处理一些棘手的麻烦。
程泊樾通话时,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语气,懒洋洋的调子听着漫不经心,其实字里行间的用意干脆利落,方向感明确。
但凡能斩草除根的事情,他不会留半点周旋余地,更不可能心慈手软。
这是程泊樾一如既往的行为准则,之前再怎么冷情寡义,也从未在意过谁的评价,更不曾为此设过具体下限。
唯独温听宜说喜欢他之后,他开始留心她对此的看法,似乎想知道她是否介意。
别的男人事后靠在床头抽烟放空,程泊樾不做这件事,他只是抱住她,俯身在她耳边轻吻,带着轻微的喘息声对她说,不要觉得我是个坏人。
她就在他怀里摇头,很耿直:“以前觉得你有点坏,现在不觉得了。”
说话时,呼吸向上摸索,鼻尖蹭蹭他下巴,温柔夸奖:“你胡子刮得好干净。”
仿佛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成为她心目中的好人。
程泊樾倏
然被她逗笑:“是吗,看来是勤刮胡子的功劳。”
温听宜也跟着笑,神神秘秘说:“你猜。”
其实程泊樾不知道,她在黎老师家练舞的时候,黎老师带着善意问她:“你跟小樾在一起之后,有没有觉得他改变了很多?”
温听宜靠坐在宽大的舞蹈镜前,嚼着蔬菜三明治思考。
“我觉得……没有改变。”她从吐司边缘咬一小口微酸的番茄,“爱是不会让一个人改变的,强行进行自我改变,是很痛苦的事。爱不应该让人感到痛苦。”
“但是,”她又咬下一点清甜的卷心菜,微笑说,“爱可以把一个人身上最好的部分不断放大,达到类似改变的效果。而且最好的部分,只会留给最亲近的人。”
爱不该让人感到痛苦,这话是外婆教的。
外婆说,爱是雨过天晴,被暖烘烘的阳光晒到身上的感觉,不一定时刻热烈,但一定是舒惬的。
至于说,爱会不断放大一个人的好,这倒是温听宜自己琢磨出来的。
因为她逐渐发现,她从程泊樾身上看见的柔软纯粹,是他这个人原本就具备的。
就像在她中学时代,数不清多少个虫鸣温淡的夜,程泊樾推掉手头的工作,心无旁骛给她辅导功课,帮她在草稿纸上一步步演算。
她马虎审错题,他也不数落她,顶多拿钢笔敲敲她脑袋,提醒她看清题干,不要当糊涂虫。
这人总说懒得管她,但面对正经事,他对她从不疏忽。
她需要他,他就一直在,哪怕没时间亲力亲为,他也安排助理将一切打点妥当。
虽然有很多过程是她未曾知晓的,但她总能在恰当的时机里,收到一份名为结果的礼物。
程泊樾给她的理解和包容,不是像挤牙膏一样强行挤出来的,而是在她需要他时,他会本能地收敛锋芒,不仅如此,在诸多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身上的温柔底色早就向她败露。
青春期的悸动经久未退,在她心头埋下了一颗种子,往后所有枝叶繁茂的景象,都根植于他最本质的温柔和耐心。
在外人眼里,程泊樾确实跟柔情似水不沾边。
但只有她知道,他会在离开床沿之前,无声为她掖好被角,轻轻撩开她落在鼻尖的发丝,低声对她说,我就在阳台,一会儿就回来。
想到这里,温听宜打了个喷嚏。
程泊樾应声从阳台看过来,手机在耳旁拿开一点距离,屏幕微光映在他脸庞,染开一层昏柔的明暗交界。
她露个后脑勺在床上挪动两下,他手机就贴回耳边:“手头有点事,先挂了。”
温听宜缩在被子里调整睡姿,冷不丁又咳了几声,程泊樾挂断电话折回床边,先给她倒一杯温水,哄她起来喝。
床头开一盏暖调小灯,映入他眼底,像朦胧跃动的火光,融开薄薄的暖意。
“冬天容易着凉,开暖气也不能光脚踩地。”
温听宜不喜欢在家穿袜子,那种感觉不够无拘无束,虽然程泊樾每次都攥着她脚踝帮她套上一双毛绒袜,但她会用准备洗澡的借口偷偷脱掉。
这下实打实着凉了,才懂得双脚保暖的好处。
她点头认罪,态度积极:“好,下次我要穿两双袜子。”
可惜,还没等到下次,生理期就提前造访。
加上着凉的缘故,这次的不适感尤其强烈。
温听宜一起床就是断电状态,巴不得一整天都窝在床上。
她是偶尔会痛经的可怜群体,虽然不至于疼到昏厥进医院,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假如放在平时,她一定会允许自己休息半天,吃一颗让人犯困的止痛药,倒头就睡,醒来就恢复生机。
但今天不行。
今天要参加电影试镜。
她起床化了妆,脸色还是苍白的,口红勉强撑起几分气血,耷拉的眼睫莫名委屈,叫人伤脑筋,不知该由着她去,还是强制性把她抱回床上躺着。
程泊樾给她掰了一颗止痛药,看着她顺水咽下。
“今天不舒服,就改天。”
他的意思很直白了,只要她开口提要求,他随时可以为她扭转劣局。
甚至称不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拨动一枚小小的方向标而已。
程泊樾拿起手机,真要给林烨打电话。
温听宜眼睛瞪圆,赶紧拦下来:“没事没事,我吃了药就好了。”
他始终波澜不惊,唯独看她现在蔫了吧唧还要硬撑的样子,他眼底终于泛起一股没来由的烦躁。
具体是什么心情,程泊樾说不上来。
任何时候,他都可以给她铺一条顺风顺水的路,当她前行受阻时,帮她开点后门也不算什么。
但细细一想,其实不该剥夺她积极应对的权利。
温听宜坐在床尾长凳上,断断续续喝完一杯热水,昏沉的脑子短暂明晰,四下看看,没找到程泊樾在哪。
正要喊他名字,肩上忽然压下一件毛衣开衫的重量。
人就在身旁,她情不自禁朝他张开手臂,衣服就轻声滑落在凳上。
她保持姿势仰头望着他,眼里薄雾弥漫,说话带着病恹恹的鼻音:“谢谢程老板,抱一下……”
程泊樾头疼又想笑,把人搂到身前,温听宜收紧手臂圈住他腰身,侧脸贴着他皮带金属扣。
黏人的玩闹氛围里,他揉着她脑袋低喃:“睡醒也像一只小熊猫。”
温听宜有点纳闷:“你是不是喜欢小熊猫?”
“还好。”他轻描淡写说,“重点不是小熊猫。”
是因为喜欢她,才觉得世上一切可爱的事物都像她。
也时常因为她天真的三言两语,他对生活意趣的感知力有所增强。
有一回她说,面包是世界上最小的棉被,程泊樾淡然垂眼,看了看早餐盘里烤软的吐司。
好像确实如她所说,于是他牵起嘴角,无声地笑,不知道小姑娘脑子里还藏了什么稀奇古怪的。
这一秒,温听宜抱着他,也不知道程泊樾干嘛一直揉她脑袋瓜。
止痛药没这么快起效,但她浸在他灼人的体温里,又被洒入室内的晨光笼罩着,莫名精神了许多。
温听宜一边在心里给自己鼓舞士气,一边坦诚对他说:
“我知道你可以帮我改变很多不利的局面,假如换一天试镜,我的状态一定会比今天好。但我还是希望,在不改变牌阵的情况下,我抽到什么牌就出什么牌,就算很不巧,手里多了一张烂牌,也一定有它的用处。”
她抬头看他,冷不丁被他屈指轻敲额头。
一坐一站,身高差又多了一大截,程泊樾始终低着眉,面色淡定如常。
“你翅膀硬了。”
“嗯?”
他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语气怼人!
温听宜一头雾水,直到听见他轻懒一笑。
他说:“不要想歪,这句话不含贬义。”
翅膀硬了本来就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