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经历了那么多小世界,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难过。
亲眼看着沈适忻死在面前,世间少一个宿仇,他该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
为什么想起他,提起他的时候,都会有一阵阵心痛。
宋盈礼对他的症状摇头叹气。
“因为你是一个杀戮本的天才,情感本的呆瓜。你所有的委屈、不甘,根深蒂固,从未抽离。”
“忘记他,去做完剩下的任务,然后去找系统抽签,你需要休息。”
这番话像是给谢璇衣宣判了最后的结局。
他怅然,又无言,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之后,宋盈礼放下联盟的事物,陪着谢璇衣穿梭于各类任务中。
两人都是抱着流程最简的决心,也从不耽搁。
直到谢璇衣的最后一个任务,是一个民俗恐怖类的杀戮本。
两人干脆利落,直接躲在鬼门附近猎杀厉鬼,无意间救下一个算卦的老头。
老头瞎了眼,一副破破烂烂的黑圆眼镜架在鼻梁上,摸索着抓住谢璇衣的手,非要替他看看。
还没等谢璇衣答应,老头已经数着手里一堆破破烂烂,不知道怎么摆弄起来。
老头又惊又喜,颤巍巍地指着谢璇衣,苍老的声线几乎破了音,眉飞色舞地重复几遍。
“飞鸟跌穴,你有机缘,你有机缘……”
谢璇衣还没来得及问个大概,整个小世界就在眼前扭曲起来,很快便拆解为数据,再次消失了。
他也终于完成了全部的任务。
在系统中,只要完成了任务,就能回归现实。
谢璇衣不想回到灰扑扑的现实,也不想继续过这样疲惫的生活。
从最后一个小世界抽离后,谢璇衣浑浑噩噩的睡了一觉。
醒来时,公寓里的智能家电没有开灯,此刻已经是主系统空间的后半夜,月亮西斜,刚好错开他东面的窗户。
屋内黑漆漆,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系统,”他嗓子带着刚睡醒的干哑,似乎是做了噩梦,指尖还在颤抖,“结束吧。”
以系统时间计算,从他抽离那个小世界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零六天。
以各个副本时间计算,却有七个月之久。
尽管难以开口承认,谢璇衣心底却始终蒙着一层薄灰似的梦魇。
他始终不能彻底释怀。
可是一切都难以倒转,他哭过的,笑过的,都是子虚乌有,最轻盈的一片飞灰。
“好的,宿主,”系统的温柔嗓音在他耳边无数次响起,却没有这一次这般解脱,“宿主是否选择回归现实?”
谢璇衣摇了摇头,柔软的丝质家居服叠起一个波光粼粼的褶,“抽签吧,抽一个你们清理过的小世界。”
他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反正,误终身也好,享清福也罢,都是他纠结过一辈子的了。
黑洞洞的房间里,缓慢地升起一只银白色的圆筒。
盖子无人动,自行打开,露出其中筷子一般细长笔直的签。
谢璇衣轻轻晃了晃这只很有科技感的抽签筒,毫不犹豫地取出正中那一支。
银签立刻在他手里溶解,化成一滩星辰般闪亮的粉屑,融入他的皮肤。
谢璇衣想了想,问系统,“能不能给我十分钟。”
他还是决定给宋盈礼留一封信。
或许对方会交到其他的好友,然后在漫长的时间里淡忘掉他,但是一段缘分总要有始有终。
系统收到他提交的信件,很快发送过去。
眼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页面亮起,他这才放下最后的顾虑。
之后,便没有什么值得挂怀的了。
谢璇衣盯着房间内的陈设,慢慢叹了口气。
“好了。”
或许之后,他也会成为故事。
-
进入小世界仍然是一阵熟悉的晕眩,只是这次延续的时间远比先前要长得多。
久到他都要怀疑系统出了bug,眼前终于恢复了光明。
眼睛还没彻底睁开,谢璇衣揉了揉额角,听到身旁人嗓音尖细,火急火燎道:“哎哟,陛下!”
他一愣,又听那太监开口,“陛下,您怎么又睡过去了,等下谈大人瞧见了,又要添些课业了!”
太监急得团团转,又不敢上前,只好苦着张脸喋喋不休。
他着急上火半天,却见谢璇衣一副还没进状态的表情,连声叹气。
谢璇衣清了清嗓子,勉强摆起架子看了他一眼,“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监走后,谢璇衣瞥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课业和奏折,顿时一阵头大,拖着衣摆站起来。
对着房内颇有光泽的铜镜照了照,面容很青涩,谢璇衣粗略估计了一下。
他现在应该……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
按那太监的口吻,恐怕是必修课都没上完,就被赶鸭子上架,哦不是,赶太子上位了。
他还没当过皇帝,看什么都很新奇,左摸摸右晃晃,刚一转过头,就瞧见太监在门缝大开大合地挤眉弄眼。
谢璇衣眨了眨眼,信息接受失败。
眼睛痒就去滴眼药水。
听着来人的脚步声,太监一脸生无可恋,表情从挣扎变成了释怀。
他把头耷拉下去,对着来人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人”。
来人却是个女人。
她在门外,没急着进去,先向那太监应了声,又问道:“陛下今日课业完成得可还规矩?”
太监欲言又止,遮遮掩掩,女人便立刻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推门进去。
“陛下,您身为天子龙君,应以先帝为表率,不负黎民百姓才是……”
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谢璇衣心中惊涛骇浪,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额上珠坠乱晃。
她说的字字句句,谢璇衣都已听不清了,只是望着她,鼻头一酸,又喜又疑地唤了声,“阿简?”
一声落下,谢璇衣才冷静下来,顿时觉得不对。
年龄对不上,身份也对不上。
他默默接受了狂喜之后巨大的失落。
女人却没有惊讶,只是确认门关好后,才原形毕露,抱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亏得名义上我还是你半个老师,如今连个阿姐也不愿意叫的。”
谢璇衣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句,“阿简姐姐?”
谈简很满意,摇头晃脑地笑了笑,突然才想起正事,把怀里一封信放在他案上,“这是方才宫女送来的,说是宫外有陛下一个旧友,非要送到陛下面前。”
谈简看了一眼他空空如也的书册,摇了摇头。
“功课也不可落下,你先看信,等下要重新温习昨日课业。”
她转身出了殿门,留下谢璇衣百般疑惑地展开那封信。
信上没有任何署名、落款,只是在看到材质的一瞬间,谢璇衣一已经了然。
一张对折两次的a4白纸上,是飘逸流畅的钢笔字。
【看到了吗?是不是很惊喜呀?】
【送你的一点小礼物,原以为你用不上了,没想到世事难料。】
【往后每天都要开心快乐,不要太感谢我哦!】
书信的最后,该是姓名日期的地方,被写信人留下一只简笔画的花蝴蝶。
这是宋盈礼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是她当年保留下来的,阿简的全部数据。
宋盈礼说,构成这个阿简的细胞与曾经的完全相同,而性格不同,只因为这才是真正的她。
一个本应该有点小骄傲,博学开朗,又善于探索的女官谈简。
宋盈礼没有提前告诉他,或许也是让他再不必挂怀。
谢璇衣刚想习以为常地叫出系统,才想起他已经彻底脱离。
没有什么东西再日日夜夜的跟着他,噩梦一般缠着他了,他要真正意义上过皇帝一般的日子了。
他把信笺郑重地叠好收回去,夹在一本书里,重新放回书架上。
刚做完这一切,谈简推门进来。
没有外人时,她无需多礼。在这个小世界,没有人会逼着她卑躬屈膝。
谢璇衣情绪还酝酿在心头,就被谈简一番劈头盖脸的考察砸晕了头。
要不,要不还是稍微收敛一点吧。
谁说皇帝九五至尊,他这个皇帝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或许谈简比他更适合治理国家。
赶在这份大逆不道的想法被谈简觉察之前,谢璇衣及时收住。
规规矩矩地学了半个时辰,他就开始有些头痛。
再过了半个时辰,在谈简注意不到的时刻,谢璇衣开始打瞌睡。
谈简正在对他堪称千古异闻的文章啧啧称奇,一转眼,瞧见人已经低下头。
她强忍住有损龙体的冲动,只是摇了摇头,拍了拍谢璇衣的肩膀。
“要不,出去走走?”
谢璇衣半梦半醒听到这么一句,顿时连瞌睡都消了大半,迷迷糊糊睁开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