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安拔下来一根草拨弄着玩,笑道:“因为他生气,他觉得我父亲该按照他说的去做,这样才是好的。
我在他死后才知道,原来他当时的想法是迟一点给我的父亲解药,他想教训一下我的父亲,让我爹在最后明白他做的才是对的。”
不过是赌气而已。
但是他没有料到,那次的毒药的剂量非常地重,根本容不得有解药的他迟上半分。
知晓了这个真相以后,陈白安曾在想,在父亲死后的漫长岁月里,那个男人,有没有后悔过?
后来陈白安就没有再出现在江湖中。她累了,想好好地休息,过自己的日子。
就像现在这样。
傍晚,两人并肩归家。
狼还在院外徘徊着,陈白安照旧地取下一些肉喂给它吃,杜循则进去看看豆浆和油条如何了。
豆浆和油条正在后院那里逗芦花鸡玩。
豆浆和油条的衣服一直以来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豆浆的衣服总是脏得很快。杜循过去的时候,豆浆的短衫上已经有了不少泥点子。
习惯了师父晚归的她们什么话也没有多讲,高高兴兴地去张罗晚饭,留下杜循站在那里,和院门外的陈白安对视了一下。
陈白安的眼里有着一些情绪。
晚饭很快便张罗好,依旧是很简单的粥和菜而已。杜循在院中把桌子支好,四个人围着小方桌坐下,举筷夹菜。
陈白安夹了一筷子土豆嚼着,吃完后她看着盘子,语气很平淡地说:
“我们今日去见你们的爹娘了。”
两个孩子登时都停了筷子,等她接着说下去。
杜循也端着碗,扭头看她。
陈白安继续说道:“他们说,你们十六了,如今身体也大好了,该回家去。”
陈白安说完后,举着筷子好像还想再吃些什么,可最后她的筷子没有落在盘中,而是磕在了碗的边沿:“你们先吃吧,我好了。”
杜循扒拉了两口粥以后,安抚了两个孩子几句,转身回屋,还把门给锁了起来。
她开门见山地道:“我们今天没去见她们的爹娘,你在扯什么谎?”
陈白安也很开门见山地道:“今日来找你的那些人里,有那个楼主的女儿,我看见了。”
杜循不说话了。
最后她忽然咬着牙,发狠般地讲了这样一句话:
“行吧,你要让她们回去,可以,但别让我走。”
陈白安失笑道:“你想和我死在一起?”
“不是我招来我的仇家,就是你招来你的仇家,咱俩都有仇家,在一起就是绝配。”
陈白安搞不懂她在讲什么,可是她莫名其妙地很受用这句话。
陈白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下,说:“捡你回来的时候,我以为你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如今看来,你骨子里有股狠劲。”
“那,你要赶我走吗?”
陈白安回答说:
“不赶。互相拖累着,挺好。”
不知道为什么,陈白安的这句话,让杜循有些安心。
后来,她们很快联系上了豆浆油条的父母,而两家的父母表示,他们最近已经在为女儿寻找如意郎君,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就能把事情定下。
于是下山回去的时候,陈白安和杜循一人抱了一只芦花鸡。路上,豆浆和油条轮番凑过来摸芦花鸡,摸到最后惹得陈白安停下来:
“还摸,再摸毛都要没有的。”
豆浆道:“你把它放回咱家院里,我就不摸了。”
油条不吭声,默默地表示赞成。
这下陈白安是抱着鸡彻底不回头地在走了,速度极快,豆浆和油条没动弹,站在原地淌起眼泪。
杜循去安抚她们,她们抬着眼,说我们走了,就没人陪师父了。
“没事,有我呢。”
杜循对着她们笑,很真诚:“我会陪着你们的师父,一辈子。”
说完后杜循看向陈白安离去的方向,只瞥见她的一个背影。
这时杜循忽然意识到,江湖中的传言很正确,那个女人的背影,确实很美。
第9章 平生相见即眉开(8)
豆浆油条的的父母是邻居,这次回去,两家干脆聚在一起,一块儿商量事情,一块儿迎接孩子回去。
杜循把怀里的芦花鸡递过去后,和那些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坐在桌边吃着东西,只是听着他们说话儿。
早先她在山上的时候就知道了一点,那两只芦花鸡是为豆浆油条的病备下的。平日里陈白安除了给鸡喂虫子,还会喂一些珍贵的药材。她说等两个姑娘日后嫁人生子了,就须得把这两只鸡炖了,补亏空的身体。
豆浆的娘把孩子揽过去,又惊又喜地说以前孩子在家里蔫蔫的,这去山上蹦跶了几年,反倒康健不少。
“这是到山上吸收万物灵气去了嘛。”油条的娘接话道,“真的,陈姑娘,太谢谢你了。”
陈白安很客气地说:“没什么,而且若兰和柳莺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这还是杜循头一次知道豆浆和油条的真实姓名。一时间杜循哑然失笑,人家两漂亮孩子有这么好听的名字,你倒好,非得给人起这么俩听着逗趣的小名儿。
豆浆和油条许久没听到别人叫她们的闺名,当下是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凑到父母跟前撒娇。
待到吃完了饭,两家的父母开始商量孩子的婚事,她们想问问陈白安,让她帮着瞧一下,陈白安苦笑说她自己都还没许个人家,并不晓得男女之事。
“诶,那我可得给你说一个……对了,陈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这次你可一定得告诉我们!”
“不必了。 ”
陈白安起身,杜循也随之立起。
“我听人说最近夜里不太平,得赶紧回去了。”
陈白安和郑家与柳家约好,等到成亲那日,她和杜循一定会来。
来时陈白安和杜循一人抱着一只鸡,等回去了,两人则是都空着手。陈白安往市集那里走,道:
“要不买笼包子回去?”
“不用,我吃饱了。而且啊,一提起包子我就想起围堵咱们的那群人了。”
杜循嘟囔了两句,然后去拉陈白安的手:
“累了。你拽着我走。”
好在这次没什么人堵着。
杜循懒懒地走在陈白安身后,听陈白安说话。
陈白安道:“你猜,自打你拒绝那些人以后,他们是怎么说你的?”
“我猜,我猜啊,就是说我无情无义,没心没肝呗。我家的事别的人又不知道,随着他们乱说得了。”
陈白安低头笑道:“也是,谁能理解得了谁呢?就连白容那样的人,死后都有人说她的闲话。”
杜循和陈白安对白容的印象都仅仅局限于这是个很厉害的女侠,仅此而已。她们又闲聊了一阵子,一直聊到回家为止。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陈白安也不甚出去采药了,两人在院子里闲赖着,有时窝在药房里尝药,有时就是坐着一起喝喝茶,睡觉。
日子表面上过得很平和,但杜循感觉得到陈白安的焦虑。她和陈白安还一起谈过,谈到时候有仇家上门了,会是什么样子。
那阵仗一定不输那天围堵她们的人的吧。
她们两个甚至好奇起来,好奇她们能不能够撑到豆浆油条出嫁的那一天。
也不是没想过远走高飞,可是想了想后,她们又觉得躲躲藏藏不是个法子。
干脆,就随命吧,随缘。
命和缘让她们等到了豆浆油条出嫁的那一天,是十二月,平盛五年的一十二月。
第10章 平生相见即眉开(9)
出嫁那天是吉日。给新人合八字的先生说,这日成亲,可保夫妻白头偕老。
这样的喜事,令近来受鬼魅之说困扰的城中有了烟火气,少了些灰败气息。陈白安和杜循站在街边,亲眼看着两个姑娘的轿子依次从她们面前路过,以及那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新郎。
两家将喜宴并在了一处,宽大的院子里招呼着人数众多的亲朋邻里。陈白安和杜循随过礼后,看了看,想找个人少一点的桌子。
人少的倒是有的,西边那儿有一桌只有六七个孩子坐在那里。陈白安见了,要往那边去,却被杜循给拉了拉袖子。
“你往什么地方坐不好,非得离小孩子那么近。”
“小孩子有什么不好的。”
杜循于是不再劝她,施施然地陪她坐下。这一坐,陈白安总算是发现了问题。
不久后总共上了五道凉菜,一碟清蒸鲈鱼,一碟虾仁,以及一碟鸡丁,而这些菜无一例外地,一上来就被孩子们一抢而光,在她们眨眼的那一瞬间里就没有了。
杜循看着陈白安愕然的样子,低头憋笑了好半天后才拉她起来,小声说自己家里孩子多,她小时候可是很能见识到一桌孩子聚一起吃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