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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娑婆外传:盂兰古卷 > 第186章
  “施针的前一夜,他守在我床边,彻夜未眠。我知道他心里在担心什么。他一直在我床边走着,又怕吵醒我,又静不下来,我想让他休息休息,就假装睡着时握住了他的手,他果然就一晚上都不动了。”
  钟离四扶着自己经过的一根根树干,看着前方像是没有尽头的路,一步也不肯停下来:“后来我还是没得救,就和他约定,说下辈子,我和他还在一起。我说我等他。我以为他会须全尾地回来找我,可怎么等着等着,就等到他的死讯了呢?”
  说到这里,钟离四倚在树干边,长长叹了口气:“我那时候年纪小,总憋着一股劲儿,愤世嫉俗,可不知该去怪谁,便把劲儿使到他身上。因为他有一成的错,我就把十成的气都撒过去。说到底,他有多大错呢?多大错也不至于堵上生死。偏我那几年脾气犟,钻了尖就不肯回头,宁愿让他一辈子守在我背后。我怪了他一瞬,便赌气了一生。”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天,呵出一口带着朝露的寒气:“可他就这样走了,要我怎么等他?我只能去找他了。他同我说过,既是夫妻,便要生死同衾。我会去红州的墓陵找到他的坟,用铁锹撬开他的棺材,躺在他的身上。这样兴许能在黄泉路上快些赶上他。”
  他说完,终于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泪水一滴一滴落入脚下的湿土中。
  “我还是想要下辈子。”钟离四的泪把他浑身的力气都带走了,他忽然倒在地上,仰面朝天,看着头顶树木的纵横交错的枝干,“你说呢?阮玉山。”
  耳边再也没人像十八岁那年倾尽所有地回答他。
  战火连天后的大祁满目疮痍。
  钟离四去往红州的路上随处可见暴露在荒郊野岭的尸体和一车一车拉着尸体过境的收尸人。
  当他赶到西南边陲时,正是清明节的黄昏。
  一条平缓宽大的江水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江岸边空旷之地处站满了人。
  这些人三两打堆,背篓里装着祭祀烧的纸钱,准备在夜幕降临时为逝去的亲人烧去新一年的思念。
  钟离四走到几个拿着招魂幡的道士旁边,拿出自己买好的金箔黄钱蹲下身,准备趁道士烧幡前点燃火,说不定能再见阮玉山的亡魂一眼。
  可他的火怎么也点不燃。
  他吹着火折子,护着火又挡着风,火折子的火头每每烧到黄纸上便有一阵歪风从另一侧打来,黄纸在风中躲躲闪闪,火折子的火星快要燃尽了,也挨不上黄纸半点。
  钟离四并不气馁。
  他收起火折子,又开始用自己早前揣在身上的石块不断摩擦,眼见着擦出火了,他的黄纸像被江风吹了一口气似的迎面往空中散开。
  于是钟离四一言不发地丢了石头起身,慌乱地四处抓取散在空中的黄纸金箔,抓到一半,他忽蹲在地上,捂住了眼睛。
  “你不肯来见我……”他仰头不断地抽气,重复地对着面前滚滚的河水呢喃,“你要我做什么……你到底要什么?”
  眼前隐隐透出天际的月光被谁上前挡住。
  散落在耳畔的金箔也被人轻轻攥住。
  “兴许是有别的缘故。”
  一道久违的声音在钟离四头顶响起。
  钟离四微微一怔。
  他停止了抽气,甚至停止了呼吸。
  在自己的手心下眨了眨眼,确定身前存在第二个人的气息后,钟离四放下手,在泛青的薄暮天光下抬头。
  他看见一顶银色的面具和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还是如往常般终年如一日地目不斜视地找到了他。
  在四野飞舞的金箔黄纸中,钟离四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他错失的一载春秋和红墙绿瓦下埋葬的三百个落日。
  他紧紧盯着那双笑吟吟地眼珠,皱了皱眉。
  接着起身,抬手取下那顶面具。
  钟离四的手很快被一个温暖的掌心攥住。
  阮玉山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
  潺潺江流声中夹杂着一声低低的呼唤。
  “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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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水西辞,今宵方是下一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