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多久呀?”时寻往时临川那边歪了歪脑袋。
“等你睡醒。”
大病初愈,时寻身体虚弱,时常一睡就是十三四个小时,而时寻在昏迷前就已经在医院住了几个月,虽说他带来的不多,但后面时临川置办的不少。
“那你快一点......”床上的青年胡乱点着头,这几天的疗养让他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脸颊带着淡淡的粉,他又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这一次时寻又做梦了,梦得很散,梦里他会飞又会游泳,把时临川抓到云层上方,两个人看了云海上的日出,又坐到海边,白色的浪花卷起又落下,他们靠在一起,安静地看着水母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线,时寻故意要去踩,又害怕被蛰,跳到时临川背上指挥他往前,再往前。
梦里的时临川问他要去哪里,时寻摇摇头,说不知道。
时临川便不再问了,背着他慢慢走,脚上的沙子干了,一抖就簌簌往下落,落得男人裤子上全是沙屑。
时寻晃着脚,唱着走调的歌,手撑在时临川肩上,过了一会高高举起双臂假装自己在和风缠斗,又过了一会儿趴在时临川背上,贴着他的耳朵说上一句“哥哥我好爱你呀”。
梦里的气氛安静而平和,时寻却出乎意料地醒了。
一看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
时寻在“打电话召唤时临川”和“下床去找时临川”之间选择了“下床去乱逛一通”。
连路都走得晃晃悠悠的时寻如医学奇迹般下地走了好长一段,直到感觉有些累了,才坐在边上的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研究院内部的医院人不多,医护人员也少,楼建得大而曲折,一看就藏了什么秘密。
时寻边走边歇,专门挑着人少的光线不足的地方走,心中升起隐秘的兴奋——这个古堡探险有什么区别?!
很快,时寻心中的激动就被害怕占据了,空气中充斥着讨厌的消毒水味,还有昏暗的灯光将地板一块块区分开,光团最边缘昏暗又不至于看不清,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npc”,无不让时寻的精神处于紧绷状态。
他没有带表,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却明显感觉到了疲惫,但对医院秘密的好奇还是让他咬牙坚持下去。
忽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进鼻腔,时寻本有些懈怠的神经又一次绷紧,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他努力回想过来的路线,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时寻也不管脏不脏了,背紧紧靠在墙壁上,席地而坐。
他像是一只警惕的猫,竖着耳朵睁着眼睛时刻警惕周围的变化,这里的气氛压抑沉闷,时寻想到以前的事情,心中更加烦闷。
早知道就不来了。时寻后悔地想,还不如在床上看看书玩玩魔方。
忽然,他的目光触及到某个角落——那里有几条细细的线组成的方框,框内被刷成了和墙壁一样的白色,加上在角落,光线昏暗,不仔细看十分容易错过。
时寻缓了口气,站起来弓着背,小心翼翼往那里走。
走了两步还是怕,他愈发草木皆兵,感觉脖子凉飕飕的,全身僵硬。
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那股血腥气没有被盖下,而是和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那味道诡谲,闻得人直犯恶心,时寻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呕到一半赶紧闭上嘴,紧张地看向周围。
那是一部电梯。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电梯门只有平常的三分之二,门框也窄得只能通过一个人,鬼使神差地,时寻按了一下边上的按钮。
“叮——”
声音猛地在密闭幽长的走廊响起,声音很轻,带着分空灵虚幻,电梯内的灯光惨白,金属内壁照亮了时寻的脸。
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电梯内的灯光比外面的亮,衬得外面灰暗,时寻一咬牙,秉持着中国人“不白来”的原则,一脚踏了进去,电梯往下陷了一点,时寻低下头,不敢看外面也不敢看能照应出他身边场景的金属壁。
电梯上的数字一个个跳动,猩红刺目,像是人体鲜活的心脏一下下泵压着血液,余光里,另两面较为模糊的金属壁将自己的脸照得模糊,看起来像是一张没有五官的人皮。
血腥味越来越浓了,浓到了消毒水都无法掩盖的地步。
“叮——”
电梯门开了。
门外的灯光和楼下一样暗,里面隐隐传来哀嚎和呻吟,时寻咽了口口水,后背被冷汗浸湿。
电梯门在背后缓缓合上。
现在,时寻彻底进入了一个新的空间,一个充斥着血腥气的幽长的通道。
心脏越跳越快,一下下挤压着他的肺部,他感觉喘不上气,眼前也阵阵发黑,时寻蹲下来缓了缓,心跳透过薄薄的肋骨传出来,十分响亮。
时寻怕得厉害,哆嗦着往前挪了两步,又鼓起勇气抬起头,这时他才发现,面前竟然还有一道门,涂着骨灰颜色的油漆,嵌着的玻璃是毛玻璃,本身带着些灰,灰中又隐隐能照出里面的景象,这灰色便变得不纯净了,更像是蠕虫在蠕动。
门边上是一个瞳膜扫描的仪器,时寻远离了一点,生怕被扫描到。
就在这时,时寻发现了一个问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楼道里黑漆漆的眼睛似的监控不见了,哪怕是这样神秘又血腥的地方,也不见监控的痕迹。
“三分之一的人因为天生缺陷,被当作盛放器官的容器,会有医生把他们的肚子剖开,把温热柔软的脏器取出来。”
时临川的话在脑中响起,时寻壮着胆子又离那扇门近了些,毛玻璃内部的颜色把这扇哑光的灰色玻璃切割地更加厉害,令人头晕目眩。
好在没有血色铺在玻璃上,时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脸凑近。
忽然,一张惨白空洞的脸刺进了时寻的视野!
“!”
那一瞬间,时寻什么都听不到了,全身血液冻结,耳朵嗡嗡地想着,他动弹不得,心脏处传来刺痛,这勉强让时寻找回了一点理智。
毛玻璃虽然模糊,但贴近了也能显现出另一边的景象,那张脸又突然印在了毛玻璃上,一边眼眶空空荡荡,时寻猛退几步,直到后背靠上墙才生出股“脱力”的感觉。
那张脸生得诡异,嘴唇分成不规则的三瓣,一边眼眶空荡,似乎还渗着脓血,另一边的还完好着,邪恶地盯着他,时不时转动一圈。
接触到时寻的目光,那“人”嘴角夸张地上挑,露出一抹瘆人的微笑。
怕到极致,他忽然对面前的“人”没了害怕的感觉,脑子还是空的,但勉强还能运作。
他冷冷地盯了那张脸半晌,走得近了些:“你能看见我?”
对方的脸一下子从毛玻璃上消失了,紧接着传来一道青涩紧张的声音:“......对。”
毛玻璃是单向的,时寻脑子转了几转,总算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正对着电梯的玻璃就是要让里面的人看见有人过来,估计是起到一个震慑或者说提示的作用,而外面的人不能看到里面的人,里面的场景恐怕比想象中的更加恐怖。
不过时寻被吓得智力直线下降,胡乱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又迫着自己发出声音:“你是谁?”
“我.....我叫小穗。”那道声音分不出男女,却很干净,和方才恐怖的样子截然不同。
人造人一般是没有名字的,除了时临川那种因为基因优良没有缺陷的人造人会在被收编后给予一个让他们自己起名的权利外,像时寻这样脸蛋漂亮但身体不好的“商品”都没有名字。
“你为什么有名字?”时寻直截了当地问,他觉得自己勇敢极了,有些骄傲,害怕的感觉也淡了不少。
“我.....我以前有爸爸妈妈的,可是他们不要我了。”小穗说,“我被带走,不过一个月又被退回来了,然后我被关到了这里,他们长得好恐怖,说话也好奇怪,我,我害怕。”
“那你为什么要吓我?”看不到那张恐怖的脸,只能听到温润嗓音的时寻有些生气道。
“对不起!”里面的人听起来像是要哭了,“我在看是不是他们来了,如果是的话,我就躲起来。”
小穗的声音里带上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
时寻心中生出点内疚,他绞尽脑汁地制造话题:“你之前的爸爸妈妈是怎么样的人?”
小穗直接哭了出来。
他果然不会聊天。时寻后悔地想,早知道当个哑巴了。
小穗抽抽噎噎地说:“他们对我很好,可是他们不要我了......他们虽然觉得我不好看,但是一直在给我治嘴巴,我跟着他们跑了好多地方,妈妈有时候也会让我枕在她膝盖上睡觉,可是,可是他们还是把我送回来了。”
“我的眼睛好痛,可是我怕医生会摘走我另一只眼睛,我不敢找他们去换药......”小穗哭得一抽一抽的,时寻想到对方可能还是个孩子,更加内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