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正好有个考上大学的好儿子!小麟死了,你就松口气了是不是?!”
  “老子天天在外面打工挣钱,把小麟托付给你,你就是故意让他出门的!”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欺凌。
  如果岑晶没有耳疾,能正常说话,她应该能和许中强像正常因过失导致孩子出事的夫妻一样,互相反驳确定到底是谁的责任,但她语速本来就慢,还口齿不清。
  岑雪的火气蹭的上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随手抓了身边的物件砸过去。
  砸到身上才发现是很重的木头凳子。
  凳子钝角撞到许中强的嘴,他痛呼一声,门牙和嘴皮沾了血迹。
  人摇摇晃晃,倒退几步砸在墙上,痛苦地呻吟。
  岑雪追上去几步,脚踢到酒瓶,不用看也知道是许中强喝的,他提起许中强的衣领。
  许中强晕头转向,含混地:“小兔崽子……白眼狼……”
  岑雪咬牙道:“别把你的想法施加到妈妈身上,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话音间,他用力打了许中强好几拳。
  许中强是个矛盾体,儿子有智力缺陷,他没有抛妻弃子,一直负责养家,还能同意接纳抚养妻子姐妹的儿子,在这种有限的责任感下隐藏了他对家庭现状的漠视,以及随波逐流的取巧心思。
  岑雪长大才知道,原来许麟的情况是可以去机构上课干预的,但许中强从未提过。
  而且岑雪更明白,为什么许中强让他以许麟的身份在外面读书。
  大部分情况下许中强对许麟是不闻不问的,偶尔喝醉了眼神会很阴鹫狠戾,却又像是在期待什么,岑雪后来才知道,他是在等。
  等一个许麟出意外的“造化弄人”。
  真许麟要是死了,那岑雪就能正式拥有这个身份的全部,而许中强也会有一个健康正常的儿子。
  所以这次“机会”来临,许中强要先下手把责任过错转移到岑晶身上,才显得他很无辜。
  然而他那些怒骂,都是自己憋了十多年的发泄。
  岑雪以前的视野有限,他以为要像老师教的书里写的那样,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带着家庭步步高才是根本解法,但高考后的假期认识那些星二代后,他才明白不是的,避让只会让许中强这种人得寸进尺。
  他早就可以反抗,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现在知道了。
  岑雪下了狠手,哪怕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颜沛那里受挫,但人总是要比自己想象得坚强,怒火能支撑他的行动与力气。
  一切为了岑晶。
  岑晶反应过来,扑向他。
  说的话听不清楚,但能意会是让岑雪别打了,快收手吧。
  许中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快昏过去。
  不是岑雪提着他,他能顺着墙壁往下滑坐。
  岑晶力气很小,毕竟连电话都抢不回来,但岑晶根本不能抵抗她,他不解地质问:“为什么替他说话?!”
  “他不该死吗?这么多年他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吗?全家最盼望哥哥出事的就是他吧!”
  “我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能有,哥哥也被关在家里十几年——”
  对了,他的哥哥。
  岑雪终于消化到这一步。
  以前经常跟在妈妈后面的哥哥不见了。
  如果他在家的话,哥哥就会跟在他后面,问他今天怎么样。虽然知道许麟第二天都会忘,但岑雪仍然会事无巨细分享,不久前许麟还吃了他从剧组带回来的盒饭,说比妈妈做的好吃,就像小孩子总觉得外卖比家常香。
  因上大学和许中强发生的数次矛盾时,许麟当然也在。
  岑晶得护住他,所以没办法兼顾岑雪那边,两三次岑雪和许中强发展成互殴,岑晶给她处理伤口,许麟哭着说:阿雪快跑啊,爸爸是坏人,我不喜欢他了。
  实际上许中强也没给许麟说“爱他”的机会。
  许麟曾悄悄和岑雪说,觉得爸爸像赖在家里不走的怪兽,为什么没有奥特曼来打他?
  在岑雪心里,许麟是有无法管教的时候,可那也不是能控制的,大部分时间的许麟像个天使。
  岑雪的呼吸放缓,颈间的银瓶项链火一样发烫,里面还装着许麟送他的小石子。
  刚才打人的动作那么大,银瓶摇晃中一直在响,不过岑雪早就习惯了。颜沛有次觉得烦,让他取了,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没有让步。
  “……”
  岑雪往岑晶的身后望了望,找不到想要找到的人。
  对了,许中强说了,许麟偷偷跑了出去,什么都不懂的人,监控最后显示去往了这栋楼背后那条河的深处。
  岑雪看见岑晶的耳朵有擦伤,平时戴着的助听器没了踪影,可能是争执时被粗暴拽走了。
  所以岑晶现在基本听不见。
  他松开许中强。
  许中强倒在地上,完全晕了过去。
  岑雪看着岑晶,一边重复刚才的话,一边用手语翻译出来。
  要配合手语的节奏,重说一遍不像刚才那么又急又怒,渐渐地岑雪的下巴都在发抖,他没让泪水留下来,只是控制不住哽咽,反复问:
  ‘哥哥真的不在了吗?他跑出去干什么啊?他什么都不会……’
  ‘……是不是因为我没回家?他想我了啊?’
  岑晶呜咽起来,比划:‘不要那么说。’
  许麟喜欢趴在窗户上看一墙之隔的河流,岑晶说,他一直很向往那里,外面的景色。
  岑雪听到一切,说不出是好是坏,不知道该不该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到这他才反应过来,因为刚才扔凳子太用力,手腕像是拉伤一样泛疼。
  好累啊。
  定定看着许中强几秒,他去了那扇窗户前。
  雨还在下,岑雪努力眺望远方,希望能看到许麟看到的景色。
  水珠斜斜进入室内,岑雪本来就被淋湿,这下更是无所谓了,就是觉得这雨有点咸。
  客厅那边传来拖行的声响,可能是岑晶在把许中强拖回卧室躺着。按理说闹到这种程度,本不应该这么淡然处理,但对这个特殊的家庭来说,十几年来发生的事太多,足够拓宽他们的神经和底线,早就有些麻木了,对程度的判断有失偏颇。
  ……对了,岑雪低头。
  莫名想到,到底为什么是北极熊的牙齿来着?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以前不觉得疑惑,现在却想得到答案了。
  客厅传来酒瓶的碰撞声,可能是岑晶在打扫,岑雪抹了把脸,过去让她给许中强擦点药酒什么的。
  一、二、三……
  岑雪数着瓶子数量。
  看来岑晶本打算瞒着他,但没想到许中强喝多了,抢走她的手机。
  ——怎么就没把他喝死呢?
  岑雪蓦地想着,却听见卧室传来岑晶的惊呼。
  很快,岑晶跌跌撞撞跑出来,几秒钟的时间竟然满脸都是汗,她朝岑雪比划:
  ‘死了!他死了!’
  岑雪:“什么?”
  咚咚咚!!!
  同一时间门外是一阵猛烈的砸门声,看似来者不善。
  但响起的声音却是:“我们是警察!开门!有邻居报警你们在这里打架斗殴是吗?!”
  ……
  ……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许中强真的死了,死于呕吐物窒息。
  尸检结果显示和岑雪没有关系——他那一砸,还有几拳头,竟然都只是导致软组织挫伤的程度而已,初步鉴定是因醉酒导致的呕吐。
  但他死的时机太巧,巧到刚好有警察上门。
  原来邻居在岑雪来之前就报了警,报警人是个小年轻,才搬来,很有正义感。
  简直是一团乱麻。
  他和岑晶被分开讯问,但岑晶是残疾人,得等会手语的来才行,岑雪就第一个被带走。
  被带进去审讯室时,岑雪回头,看见岑晶和那些警察哭着说:‘不是他啊!不是他啊!’
  审讯室内,岑雪低垂着眼睛,他的双手被特制椅子拷上,毕竟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嫌疑人。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眼前的虚影,那是打湿后又被仓促擦干的头发,一缕一缕打绺。
  思绪间,岑雪已经不太能有太大的情绪气氛了,他疲惫地抬头,做下一个决定。
  警察还没开始问,就听见这个少年说:
  “警察叔叔,我还是未成年。我不是户口本上那个许麟,我还有一年多才成年。”
  *
  岑雪知道自己是岑晶妹妹的孩子。
  他太聪明,被抱回来时也有五岁,长大几岁后根本瞒不过他。
  他还记得岑晶抵不住追问,只好拿出妹妹给她的信件,但碍于后续内容不适合孩子看到,只给他念了最前面几句,还是筛选过用词的版本。
  [姐姐,我已经生了,是个儿子。那几天……只记得一直在下雪,大名还没有取,我先叫他阿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