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去了林美珠的公司?参观?”
消息真快,不用她费一句口舌。
“是,正想告诉你,美珠邀约我为她工作。”
“想做生意?我亲自教你啊。”语意很诚恳。
庭韵抽冷气,“金融行我一窍不通,看到红红绿绿数字就发憷。没法子,从小涉及数理科目,脑筋就不灵光。”
周先生微笑,“知道自己笨的都是聪明人。”
“那是聪明还是笨?”
“不要太聪明,也不要太笨。像你,刚刚好。”
庭韵睒眼睛,抿一下唇。周君的情话从来动听。
阿欢已下班,她去厨房亲自煮小馄饨。
“你吃几只?”
“二十只。”
“那,减半好了。上月体检报告里,血脂指数已偏高,胆固醇也不理想。”
周先生哀叹,“华莱士一向不拘我吃喝。”
“哦,他自你处支薪水。吃人家嘴软。”
“你也是啊。”
周先生甫一出口,已知不妥,讪讪。
“是,我嘴硬得很。”所幸庭韵并不以为意,从厨房盛出两碗小馄饨,汤里洒一把香葱紫菜。
她解开围裙,把汤匙递到周先生手里。
每只馄饨里裹一颗虾仁,又配猪肉韭菜,十分鲜香。
两人吃得香甜。
庭韵中午本来就没吃几口,工作一下午,早觉饥肠辘辘,一气吃掉十只,意犹未尽。
“上次去福利院做义工,有孩童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问我,有钱人是否天天吃参鲍鱼翅,不知从哪里听来?”
周先生饶有趣味,“你怎么答?”
“我说,我认识一个有钱人,他吃一碗小馄饨就极满足。”
周先生握住她手,微微笑。
“那小姑娘若有所思,半晌她说,那他或许还不够有钱。”
周先生大笑,“可爱,小小年纪对金钱已经明敏。或者可以举行一个派对,邀请小朋友过来观摩。”
这主意很糟糕。过早正视物欲,好比伊甸园里,毒蛇献上禁果。
“观摩完海滨豪宅,她们回去,或许会失落。”
“也或许以此为目标,早早规划事业。”周先生往阳光一面看。
“我去泡茶。”
周先生拉住她手,“不忙,坐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现在,胃是暖的,房间舒适,爱人的手温暖厚实。
夫复何求?
“韵,你开心吗?”
庭韵微微笑,“怎么忽然关心我心情?”
“我想知道。”
她仰头看看天花板,若有所思,“不算太开心,也不算不开心。有作家说,人生追求的理想境界实际是心绪宁静。”
“文人就爱玩些文字把戏。”他不屑。
“吹凉我的粥的一口气,也会吹痛我的心,只要我想到海面上的一阵暴风将会造成怎样一场灾祸。我一看见沙漏的时计,就会想起海边的沙滩,仿佛看见我那艘满载货物的商船倒插在沙里,船底朝天,它的高高的桅樯吻着它的葬身之地。”
她诵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
有人用文字把戏把商人的心情写得真正到位。
周先生佯怒地轻捏她脖颈,“好一副伶牙俐齿,都用来编排我是不是?”
“冤枉,出自文人之口,我不过拾人牙慧!”庭韵笑闹着推开他厚实大手,嗽两声。
过半晌,他揉她进怀里。
“我担心,你以后跟我在一起,会不会不开心?”
庭韵鼻子发酸。
“如果不是遇见我,你现在或许已经嫁给一个有为的年轻人,经营着一个小家庭,也可能已经是个小母亲。”
“也可能苦苦支撑一个破碎的家。雄,遇到你,总归是我幸运。不是每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孩都有这幸运。”
她在他颊边轻轻吻一下。
那里有短短胡茬。
很小很小的时候,最初的记忆里,朦朦胧胧中,脸上似乎也有男人胡茬的触觉。婴儿细嫩的皮肤上留下轻微的扎痛,有点恼人,她哼哼唧唧哭起来。
女人温柔的嗔责声传过来,又有一双手,接她过去,那是个更舒服的怀抱,有种甜香味。
那是生父吧。总归也有一段好时光。
“有时候想,继续留你在身边,会不会是我太自私。”
“嚯,怎么突然良心发现。”她说,“这世界上没有比你更自私贪婪的男人。”
周先生收紧怀抱,“即便被你埋怨,被世人讽刺,我也不愿放手。”
庭韵几乎要落泪,这表白真是特别。
“这处公寓已经落到你名下,你父母现在住的地方我也打算放在你名下,我让华莱士把手续理一理,过几天你去签字。”
庭韵瞪圆眼睛,因为没有势在必得过,所以惊讶。
“不是分手费吧?”
周先生呵呵大笑,“怎么,你期望拿到分手费?”
“那也不错哦,”她笑,“到时我要约会二十岁肌肉猛男,嚯,后背一个倒三角,肱二头肌这么大。”她比一个手势,眼波调皮。
“但你不会爱上他们。”他温柔抚摸她乌发,笃定。
“谁知道?”她不置可否地笑,将脸埋进他胸口,微带汗味的雄性气息让她感到安心。
男人众多美德里,无论何时,慷慨是其中之最。
她一天收到两套市价千万的豪华公寓,这类故事一般只发生在天方夜谭。
男人说爱你,一颗心可以掏给你,不代表婚后可做少奶,十指不沾阳春水。
多数的家庭,妻子要浆洗,婴儿的屎尿要处理。有时为谁洗碗,夫妻会吵架。
手一天天变粗,脸一日日变黄。年轻时热烈的爱或许只是错觉,随岁月一点点磨蚀。后来,大家只是一起过日子,为着彼此方便。
又有男人说爱你,可以让你日日锦衣玉食,仆佣环绕,礼物常常是是钻石和华屋。但他的爱也会分别人。
换你,怎么选?
扪心自问,她许庭韵才不是什么为家人牺牲的圣女,她贪婪,物欲横流,既想要很多很多爱,也想要很多很多钱。
因为,受够没有爱的苦,没有钱的难。
一有机会,她会牢牢抓住,握力大过鹰的爪。
花瓶里玉簪花已萎蔫,白色花瓣黄皱,落在桌边。味道似乎也带一种腐气。
她叹一口气,把枯花扔进垃圾桶。
第33章
对梁佳明来说,这一天远没有结束。
晚饭后,他找母亲聊天。
梁太太有一张慈爱文静的面庞,肤色白皙,五官仍显娇俏,年轻时应是美人。
“妈,有这么一个女孩子……”
“让你寝食难安?”梁太太笑,“这女孩子一定很美。”
母子关系一向很好,可放心诉说心事。
“是,她是美。没有那么艳光,对于我,恰恰好。”
“你几时带她来家里玩?”梁太太环顾房间,“我们家装修是不是有点过时?这也没办法,你父亲将退休,现在存钱已经太晚。”
梁家有一点祖产,不然凭梁先生那点□□薪酬,五口之家很难住近千尺公寓,家境算小康。
佳明失笑,笑容苦涩。
梁太太立刻察觉,“怎么,你尚未得到伊人青睐?”
表情似乎不可思议,天下父母看自己儿女总觉万里挑一,与众不同。
“她……年纪比我大。”
“哦,女大三抱金砖,女孩成熟一点更懂顾家。对方可是嫌你年纪太轻,心智幼稚?”
“妈,”佳明抱怨,“我已经二十岁,有正当工作,有能力供养家庭。心智也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那为什么苦恼?”梁太太问。
他声音低下来,“她另外有爱人,十分富有。”
“你介入别人感情?”梁太太惊疑不定。
“那倒没有,只是我单方面爱慕,对方已婉拒。而且我也不算介入他人感情,他爱人将娶别的女人。”
梁太太一怔,对儿子后半句没能领会清楚。
“可怜,她被抛弃?”
“他们仍在一起,哎,我不知道怎么说。那个世界很不一样。”
梁太太尖声,“你爱上别人情妇?”
“不不,她不是。”已经后悔跟母亲开口,他这份情愫不会有人理解。
梁太太扶额,已觉头昏。
儿子之前不曾说过心仪哪个女孩,二十岁,心智豆芽菜一样嫩。
有人将这豆芽菜辣手采了去,玩弄于鼓掌。
当母亲的本能生出强烈保护欲。
“或许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她。你也说,那是不同世界。”
梁太太已经非常委婉,又有涵养,换一个人,或许早出恶语。
“已经不由我决定。”
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系,她一颦一笑,皆在他心头掷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