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庭韵咽下一口唾沫,“读什么?”
“设计,文学都可,找一门有趣又不需要怎么考试的科目,总归是有的。”
庭韵扶额,决定倚老卖老,“佳明,我快三十岁,脑筋笨起来,昨天吃了什么,都常常忘记。”
“嚯,谁要记得昨天吃的是什么。许小姐,我诚心邀请你。或者,你未来有什么计划,我都支持你!”
计划?
长盘的计划倒没有,脑袋一热,觉得天大地大,哪里都好。真要选一个地方去,又踌躇起来。
所以,言情小说写到男女主费尽周折在一起,赫然一个“全文完”。
因为之后要柴米油盐,定三年五年人生计划。真有读者觉得有趣?
电话铃突兀响起来,是酒店的座机。
第49章
两个人瞬间都有些惊悚,佳明摘下话机。
“我来。”庭韵赶忙说,几乎是抢过话筒。
那边是华莱士的声音,虽然几乎隔着大半个欧亚大陆,她还是立刻分辨出那声音的主人。
“许小姐?”
她听见自己说“是。”语气无波无澜。总归还要再打一两次交道。手续上的,财产上的。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她第一次听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华莱士如此激动。
手机这几天一直关着。
虽然知道只要用身份证件登记,就会留下痕迹。但要打通这其中的关窍,恐怕要费一番周折。
“什么事?”她直截了当地问。
她想,周先生那里已有交代,华莱士联系,无非是细节问题。
“周先生紧急送医,现在还在昏迷中。许小姐,他需要你!”
心脏猛地沉了一下。
她想不到是这消息。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华莱士,她铁定以为是造谣。
周先生怎么会倒下?
九十岁一百岁的老头老太满大街跑,周君才59岁,尚且年富力强。
而且,最好的营养师、健康专家、生活助理、健身教练随侍在侧,他的身体一向得到最好照顾,怎么会病倒?
“许小姐,他……还不知道你离开。”华莱士补充。
即是说,只要她回去,一切照旧。当然,前提是周先生恢复健康。
放下电话,她仍怔怔的,不知所以。
“不要去。”佳明说。
她看佳明,见他眉头皱起来,眼神里是焦躁和暗藏的恐惧。
“他有一大帮最好的医生照顾,有未婚妻,还有成年的儿女照拂。”
是,既不是医生,又非血亲。她去,会起什么作用?
“抱歉佳明,我要去看他。”
佳明绝望似的,垂下头。
“只要你一句话,我肯抛下一切来找你。为了你,我做好跟全世界抗衡的准备。许小姐,就当是可怜我,请你、请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他流下泪来,侧过头,倔强地咬牙,下颌线紧紧绷着。
印象中,庭韵从未见过男人流泪。
他们一定也有想流泪的时候,只是大都躲起来,自己消解自己的悲伤。有的消解在酒精里,譬如生父。
庭韵的母性被激发,她上前一步,伸手抹那少年的眼泪。
佳明却突然甩手臂,推开她。
一个趔趄,庭韵摔倒在地。
“即使他不病倒,你最终也会回去找他吧。或许遗嘱里还有你的名字,许小姐,祝你此行赚得盆满钵满,相比之下,跟穷小子在雪地里喝风,自然是不太妙的。”
“佳明……”
佳明恶狠狠瞪视她,怀着怨毒和痛苦。
“前提是,他还肯接纳你。”
完了,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回响,她毁了这少年对爱情的纯真。
过半晌,他忽然蹲下身来,浑身颤抖着抽泣。
本质上,他还是个孩子。
庭韵叹息一声,把他的头抱进怀里,“对不起,佳明。”
可是,你该庆幸。她心头有个声音这样说。
此去经年,你会有别的伴侣,会组建幸福的小家庭,有两个幼儿奶声奶气叫你爸爸。
你父母也会欢欣吧,不用与全世界对抗,该多安心,多幸福。
立刻订机票收行李,五小时后,许庭韵回到香江。
第一件事是招阿伟来接机,直接开赴医院。
阿伟还是一如既往沉默,并不问她这几天去了哪,不说多余的话就是这点好。
“周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听说还在昏迷。”
可以想见,周氏现在是大公子支撑局面。她拨一支电话给周永中。
“许小姐,咿,想不到还能再听到你声音。”
语气仍是嘲讽的,也听不出多焦虑。
“周公子,令尊健康如何,请告诉我?”
永中忽然压低音量,神秘地说:“许小姐,你这私奔的时机不太妙,若晚走几日,说不定……”
“周公子,你说过会尊重我!”
永中暂时收敛那副惫赖,正色说:“已昏迷两日夜,阿嬷那边还不知道实情。”
“怎么会,他一向身体康健。”
“死神从来随机拜访。”
“他还活着!”庭韵愤怒,永中像在说一个死人。
“家母当年患病时尚不到五十岁,不到一年,驾鹤西去。抱歉,许小姐,我已有颗强心脏。”
“医生怎么说,会醒过来吗?”
“已度过危险期。”
庭韵松一口气。
“对了,顺便告诉你,章小姐倒是日夜守候,病房旁另辟了一间住进去。可怜那小女婴,不过一个月大一点,也被迫着陪床。”
“谢谢,我马上到。”
临近周先生病房,果然已先听到女婴尖利的啼哭声,一个月的小女婴,最是中气十足。
章小姐美其名曰:女儿的啼哭声或可唤爸爸早日清醒。
医生护士面面相觑,敢怒而不敢言。
“你来做什么?听说这几日连个影子都找不见,这会子又巴巴的赶了来。谁告诉你的?哼,华莱士真是多事!”
章小姐已一副当家女主人架势,在周先生病房门前叉腰拦截。
“章小姐,我与你有同等权利。即便他不再需要我,也应由他醒来后亲口告诉我。”
章小姐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爱八卦的闲杂人员已开始往这边聚集,周君住院虽然被严格保密,但他的女眷是八卦杂志的常客,章小姐又这般大张旗鼓,摆明了告诉旁人,里面住的人不一般。
庭韵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章小姐,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她终于还是恨恨让开。
庭韵换上无菌服,进入周先生所在的重症监护室。
很多的塑料管、仪器连接在周先生身上。
他身形不像平时那样健硕,似乎小一号,也瘦得多。黄蜡的皮肤像一层恶心的油脂贴在脸上。
房间里很静,只有仪器的声音、呼吸声。
那呼吸声像是游离于人体,属于空气中漂浮着的另一个灵魂。
嚯,小小一个肉.体,真脆弱。
庭韵胸口是闷的,像被塞满了一团旧棉絮。喉头哽住。
这个人给她很多快乐,很多不幸。她曾以为离开他,自己就能获得那无数人毕生追逐过的——自由。
“许小姐,你可以握一握病人的手。”护士小姐温柔说。
隔着橡胶手套,她感受到周先生的体温。
身体仍是温暖的,他在呼吸。
蓦地,心定下来。
福至心灵,周先生的手这时动了一下。
轻微的,无意识动作。
庭韵呼吸急促起来。
眼皮也动一下。
“护士小姐。”
立刻有医生来查验,病人一切症象正常,有苏醒迹象。
过半晌,病人终于睁开眼睛。
“韵……”声音嘶哑,又虚弱。
“我在。”她流下泪来。
周先生恢复意识。
“周先生,我是李医师,您现在在玛丽医院。”
几名医师小心研读生理数据,一一记录。
章小姐不甘人后地冲进来,怀抱女婴。
“雄,你醒了,终于醒了!这两日夜,你不知我们母女多煎熬……”
章小姐喜极而泣。
那小婴儿又啼哭起来,声音洪亮。
周先生微微皱眉。
“病人还需要休息。家属请先出去。”李医师说。
要待周先生精神再好些,医师才给他解释病情。
是急性的肾衰竭,一颗肾摘除,另一颗肾也几乎不能正常工作。
即使出院,也需要定期洗肾。
“最好的方案是什么,换肾吗?”
一旦恢复意识,周先生周身就恢复那股威严气势。
他并不显得意外或惊惧。
“是,已经将您的名字放在脏器需求名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