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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长公子表里不一 > 长公子表里不一 第113节
  赵雪梨从来没在裴霁云眼中看到过这种神色,并非害怕焦急紧张一类,反而是一众生机渐渐消失的涣散。
  雾蒙蒙的,像隔着一层水幕,这双漂亮的眼睛半虚半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渐渐失去焦点。
  他甚至没有张口说过一句话,身上血迹也并不夸张,可赵雪梨眼泪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像从前一样,她总是会在他跟前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表兄...表兄...你醒醒...”
  时隔一年之久,赵雪梨又唤出了这个称呼,说出口后比预想之中的更快适应了,她勉力将裴霁云往背上拉,以蒲柳之姿妄图带着这个高大许多的青年冲出去,尽管府外是心怀不轨的杨威,可雪梨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裴霁云死在这个角落中。
  可事情却没能如愿。
  她的手被人拂开了。
  赵雪梨又伸手去抓,急道:“表兄...你先跟姈姈出去...”
  在这种危急关头,裴霁云却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赵雪梨将他拉进背上,撑着凳子要站起来。
  他忽然叫了一声,“姈姈?”
  赵雪梨听见他还能说话,一边哭一边安慰,“表兄,你怎么被一个武夫算计了?你别怕,清明他们一定立刻就来救你了。”
  她哭得很大声,里面是掩藏不住的害怕。
  裴霁云不知道她是被自己这幅模样吓到了,还是害怕四处燃烧的大火。
  两个人的这次见面,是他不惜一切算计来的,也是算好了的,可当事情真的如他所料般进行着时,裴霁云却忽然被一种巨大的自卑和茫然填充。
  姈姈瘦了好多,她一直在发抖,背着他简直是寸步难行,大火已经烧到了这间屋子,浓烈的烟熏和烧焦味道让她呛得面红耳赤,几欲断气。
  他明明知道姈姈心软,早就料想过这一幕的。
  他会装得更加可怜,更加凄惨,甚至可以沦为杨威暂时的阶下囚,姈姈一定会不忍心的,会可怜他的,不会不管他的,届时他有的是手段和心计让她心甘情愿同自己回盛京。
  可是现在,这一切发生了,但情感走向却并不如自己料想的一样。
  他的姈姈,这样可怜,甘愿舍命来救一个伪君子,却对他的算计浑然不知。
  姈姈一定很委屈罢。
  他见到她,总觉得她是委屈的。
  裴霁云忽然意识到,他算得再多,也总是算不准自己对姈姈的感情。
  在嘈杂的噼里啪啦声响之中,裴霁云再次挣开雪梨,从她的背上跌落,有几分狼狈地撑在一旁桌子上,他缓慢坐直了身形,点漆般的眸子溢出几分迷蒙笑意,声音又轻又缓,“姈姈,你被骗了。”
  赵雪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或者说就算听见了也无法理解其中意思,她只是满脸焦急,连忙要去拽他。
  裴霁云身在火海之中亦是不好受,意识发沉,再加上腹部这一刀为了真实确实挨得有几分深,他确实体力渐渐不支了,可他的语气却仍然端正认真,“你听不懂吗?你被骗了?我怎么可能被杨威那样的莽夫算计?”
  赵雪梨眼睛一片通红,“表兄,有什么事我们出去再说!”
  裴霁云忽而疯笑一声,拍开她的手,声音骤然狠厉了起来,那双氤着红血色的眼眸中涌现出掩藏在表皮下的危险和疯狂。
  “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我在算计你,你还不知道吗?现在我告诉你,去年城隍庙中你头也不回走掉时我便后悔了,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为什么要放过你?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没有多少仁慈之心,为什么我不如从前一样抓了姜依胁迫你,为什么不真的给你下药下毒让你再也离不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后悔?我不止一次告诫自己,此次之后,一定要彻底囚禁你,一旦带我踏出这个门,姈姈,我不会对你手软。”
  赵雪梨彻彻底底僵硬住了。
  裴霁云直勾勾凝着她,苍白脸色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染出绯意,清冷眉眼上都是艳丽之色,明明是好看的,勾人夺魄的,可此刻他身上那股尖锐却让赵雪梨无法直视,不敢细看。
  她被烟呛着边咳嗽,边哽咽着低缓出声:“表兄,先和我出去,火要烧到这里了。”
  雪梨其实有些无法理解裴霁云在此刻的固执,局势这么危急,就算他是为了骗自己的,可那熊熊烈火是做不得假的,再不出去,他们会被烟熏死在这里的,她已经感到呼吸格外困难了。
  裴霁云亦是无法理解她,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她还要自投罗网?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这一年有多难熬,许多次险些就要无法忍受地抛下朝中诸事去南泽寻她了。
  裴霁云甚至想过,如果跪下来求一求姈姈,她会不会心软地回头?
  不会的。
  她不会为这种事就回头的。
  裴霁云逐渐发沉的脑中又不免想到现在,那些运筹帷幄、了熟于心的算计如今纷纷变得摇摆、不确定。
  他没有把握可以对姈姈狠下心,也没有信心能让姈姈回心转意。
  裴霁云意识到这点后,尖锐的疯意像死水一样迅速沉寂下去,他没再多说什么,温和笑了下,摇头道:“不用管我了,你走罢。”
  这句话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自己本能在做样子博取一些微弱的可怜,还是出自真心。
  赵雪梨泪珠子大颗大颗掉,眼睛越发涩痛难忍,她扑到裴霁云身边,一边拖着他往外走
  ,一边哭诉,“你怎么这样坏?难道要逼着我眼睁睁看你死在这里吗?我做不到....表兄...我真的做不到...求你了,跟我出去罢...”
  裴霁云的眼眸一直凝在她的身上,脸上,半晌,顺从地被拽了出去。
  方才他还是隐瞒了一些东西的,例如今日风向早就算好了,这间最南边的院子一定是最后才烧到、清明就在屋子里候着,一旦赵雪梨头也不回离开,立刻就能将他救出。
  甫一出了院子,屋子里的房梁霎时就砸落下来,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窗跃出,没发生任何声响。
  天际已然开始泛白,周遭尚且带着热气的空气灌入鼻腔,赵雪梨带着裴霁云踉跄跌在院外两米处,又痒又涩的眼眸止不住流泪,咳得难以自抑。
  裴霁云也低低咳了两声,而后再没了动静。
  原本围困在主院外的牙兵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此地只留下他们二人。
  雪梨听见裴霁云没了动静,连忙去看,担心他晕死了过去,所幸他尚未闭眼,可周身气息却依然微弱。
  不知道为什么,赵雪梨此刻竟然会觉得他真的要死了,明明她们刚从火海之中冲出来。
  她一夜未睡,按理说应当也是筋疲力竭,可雪梨却一骨碌爬了起来,哭着道:“表兄,你别睡,姈姈带你去找郎中。”
  裴霁云看着她哭,下意识抬起手给她拭泪,难得真诚地含笑开口:“我算计你,不要管我了好吗?”
  语气温柔的像在诱哄。
  为什么不走?不能无情一些?如此,他还可以狠心继续算计。
  姈姈如今这般待他,实在是令裴霁云狠不下心,可他心软的后果就是继续失去她。
  ...往后想起来一定会懊悔的罢。
  毕竟,他这样卑劣。
  裴霁云轻缓地垂下睫羽,眼眸逐渐失去了光亮,“...姈姈...”
  他不知是要说什么,还是只是纯粹想再唤一声她的乳名,总之这两个轻柔的字眼后,再没了声响,手臂也缓缓垂落在了地上。
  赵雪梨哆哆嗦嗦的,手脚都在剧烈发抖,她忽然觉得气极了,又无措地痛哭出来,“表兄,我恨死你了!你想死就死在盛京啊,远远的不行吗?怎么非得让我看见?我恨死你了,你快起来,这一切不是圈套吗?你让清明和唤云出来带你去找郎中啊......”
  裴霁云脸上被热浪熏出的绯红因为流血过多而一寸寸褪去,在幽冷天光笼罩下,竟真越来越像个死人了。
  赵雪梨慌得不行,哭成了泪人,“表兄,其实我猜到你在算计我,你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但是你知道的,姈姈从前对你用情至深,只是因为你总不愿娶我为妻,还强迫我,姈姈心灰意冷,我们才成了如今模样的?我一直告诉自己,应该要恨你,厌你,再不见你的,可是我真没用,我忘不了,我恨不起来,我甚至会梦到从前刚来侯府时孤零零一个人,是表兄替我出头,陪我说话,我太没用了,居然会梦见你的好,就像现在,你算计我,我却不敢看你死在这里,表兄,我...我好难受....”
  她是真真正正的没用,知道裴霁云满腹算计,真假难辨,她应该要大骂一场,头也不回走掉的,或者更狠心一些可以打他一顿,但是雪梨此刻只感到铺天盖地的无措和难受。
  即使是假的,她也只想哭。
  可她哭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裴霁云身体却越来越凉,面色越来越惨白,令她想到从前见过的那些死人。
  赵雪梨从没这么绝望过,她慌慌张张,手忙脚乱扯开裴霁云腹部的衣裳,瞧见里面一个近乎能看见脏器的血洞,她手抖得险些就要痉挛了,勉力撕下一节裙摆,生硬地给他包扎,可是上面的血太多了,怎么也止不住,反而转眼就将秧色裙摆浸湿了。
  她两只手上都是淋漓艳红的鲜血,刺眼极了。
  “...我...我跟你回去,表兄...你别吓唬姈姈了,我和你回盛京,你别这样....”赵雪梨简直是想跪下给他磕头了,求他睁开眼听一听。
  耳边响起一道轻微的脚步声,赵雪梨眼前出现一道黑影,她猛然抬头,见到了满脸黑灰的清明。
  她倏然惊喜万分,“清明,快、快、郎中、”
  雪梨慌张地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可相较于她的慌张,清明只是沉默。
  赵雪梨又说了一遍。
  清明只道:“公子吩咐我送小姐离开。”
  赵雪梨睁大眼,语气尖厉了起来,“你眼睛瞎了吗?他快死了!他快死了你看不见吗?我说快将郎中带来!”
  清明问:“小姐何必关心公子的死活,难道真愿意同他回盛京?您若只是此刻骗他,公子醒来后或许还是会死的。”
  赵雪梨前所未有地大声吼道:“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我说郎中!郎中!”
  眼见清明不为所动。雪梨又哭骂了起来,“我回去,心甘情愿的,到底要说几遍?你这个蠢货。我要郎中!求你了,我要郎中...”
  再不来,表兄就真的要死了啊。
  这一次,是他赢了。
  赵雪梨永远也没有这么狠的心,真拿自己的性命做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