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颗悬着的心就这样沉沉的坠下去了。
从概率上讲,爱情真的比撞鬼还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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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除夕。
春节是中国人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团圆相聚是刻在炎黄子孙骨子里的执念,在这一天所有住院的病人,只要不是病入膏肓,生死攸关,能动的不能动的都出院回了家,包括隔壁床的老奶奶,整个住院大楼瞬间变得空空荡荡了。
这是林夏术后第四天,其实已经可以出院了,但她还是选择了留下,因为回到家里,她也仍然是一个人,还不如在医院还有值班的医生护士一起,热闹一点。也许放在平常,她还可以忍受孤单,但在病中的这个特殊春节,她实在不想一个人渡过。
护工阿姨自己毕竟也有家庭,林夏就让她早点回家了,阿姨很心疼她,给她煲了排骨冬瓜汤,煮了软烂的面条,许诺明天一早就马上过来看她。林夏很感谢,她今天刚开始可以吃半流食,这顿简陋的年夜饭,她吃得格外香。
晚上八点,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她却实在不想看,下床出门,自己一个人慢慢的往洗手间移动,医生说她要多走动,避免肠道黏连。
路过大厅,她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往外看,外面万家灯火,霓虹闪烁,但是非常安静,深圳早已禁放烟花炮竹多年,少了很多过年的喜气,对此她甚至有些感谢,如果此时外面噼里啪啦不绝于耳,恐怕她会更觉得伤感。
手机里面各种群聊各种消息闪个不停,都是在拜年,可她却一点也不想看,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此时此刻都离她那样遥远,她靠在窗边,将额头抵在被空调吹得冰冷的玻璃上,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此生会这样孤独终老。
倒也不是不好,那就这样吧。
手里握着的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有电话打了进来,号码很眼熟,但林夏一时间无法想起来是谁,也许是快递员或驿站,毕竟她有很多在网上买的东西这几天都没法收取。
于是她接起了电话,语气平淡问:
“你好,找哪位?”
听筒那端沉默了几秒,然后熟悉得令人心颤的嗓音飘进了她的耳中:
“夏夏。”
这一瞬间,林夏眼眶酸软,差点落下眼泪。
“何川......”
第65章 宇宙拿铁(17)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沉沉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着。
终于,是林夏先开口,她清了清嗓子,闷声问道:
“你回深圳了?”
“嗯,回来了。”
“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还好。”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何川顿了顿,有些无奈:
“夏夏,你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林夏一愣,而后哑然失笑,自己真是傻了。
他的喘息听起来有些急促,隐隐还有风声传来,她有些疑惑:
“你在做什么......”
何川打断了她话,反问道:
“你现在在哪里?”
“我......”
如果说在深圳,他万一要和她见面怎么办?于是林夏咬牙撒谎说:
“我去了泉州一个同学家过年。”
“你那边听起来好安静,泉州过年不放炮吗?”
该说是律师的职业敏感心细如发吗?可她又不是什么当事人,泉州放不放炮,禁不禁烟花,她又怎么知道,林夏只好硬着头皮说:
“我在屋里,这附近
人家比较少。”
何川不置可否,只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稍等我一下。”
林夏趁机绞尽脑汁思考着对策,果然编了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泉州离深圳也不远,住人家家里也不好待太多天,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知道说个更远的地方好了......
叮——
忽然间,身后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与此同时,这清脆的声响也从耳边的听筒里传来。
林夏若有所觉,转过了身。
只见不远处的电梯门在她眼前徐徐拉开,仿佛老电影的一帧回放,空荡的电梯厢里只站着一个身影,他头上发丝微乱,向来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衫,领口微敞,袖子高高的挽起,没系领带,西装外套夹在臂弯,另一只手如林夏一般举着手机放在耳边。
何川迈步走出电梯,定定望着眼前之人,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因奔跑紊乱的呼吸,低低开口,声音同时通过空气与电流传播而来,似是庆幸,又似是叹息:
“夏夏,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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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到何川的那一刹那,林夏的泪水汹涌而下,再也忍耐不住。
仿佛是多年前在北京医院那一幕的重演,只不过这一回,彼此角色调转了过来,逃避逞强的人变成了她,千里奔赴的人变成了他。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何川向自己走了过来,不敢用力,不敢碰到刀口,于是只是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小心翼翼的搂在怀中,低声哄着:
“没事了夏夏,别害怕,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不只有害怕,还有委屈,伤感,以及恨自己的不争气。
明明她已经足够坚强,足够勇敢,足够自信能独立面对所有的困难,可见到他的那一刻,总能是击穿她的所有防备,暴露内心那个最脆弱,最胆小的自己,丢盔卸甲,一败涂地,永远是这样,永远。
林夏把头靠在何川的胸前默默哭了一会儿,直到值班护士疑惑的走过来查看情况,她这才不好意思的把何川推了开,鼻音有些浓重的开口:
“我没事儿了......”
到底也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等何川扶着林夏回到病房里后,她的心情已经基本平复了。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遇见了你同事回公司取电脑,她告诉我的,就是之前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那只......”
林夏了然:“优优啊。”
优优是本地人,林夏他们做海外项目春节就放假,而其他做国内项目的还得为了春节而线上加班。
想起优优万圣节时的装扮,林夏忍不住乐了一下,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何川扶着林夏躺了下来,帮她把病床调到最舒服的角度,拉过一旁的凳子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抚摸过她密布针眼血管青肿的手背,涩然道:
“对不起,我以为你回家了。”
他不质问她的隐瞒,不奚落她的谎言,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没有,”林夏摇了摇头,“我爸妈......他们离婚了,我不想回去。”
何川心中一窒,一时无法呼吸。
这段时间,他接手了一起代理公司的大型涉外专利纠纷,忙得昏天黑地,前天才回国,不出意外过几天还要再次出差。毕竟是过年,他以为她回了望春,所以就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她。国外不需要过春节,这意味着他们也没法休息,今天他给助理及其他同事放了假,独自一人在所里加班,和海外公司对接证据,直到天黑才暂且告一段落。饥肠辘辘的走出几乎空无一人的大厦,遇见了提着电脑骂骂咧咧的优优,他本来想询问一下对方mt的放假安排,没想到却得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消息。
他知道阑尾炎不过是再小不过的手术,基本不会有任何风险,也知道好几天过去,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也许早就出院,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驱车赶来,从停车场到住院大楼不过短短几百米距离也忍不了,一口气跑了过来。
电梯门打开时,他无法描绘看见她第一眼时自己的心情,曾经那个,受伤破皮要哭鼻子,打死也不愿意去医院,因为丢了一百块钱弄脏了心爱的裙子就伤心欲绝的小姑娘,就这样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瘦小单薄,病容憔悴的站在那里,在春节除夕的晚上,背后是万家灯火,各有各的幸福与团聚,而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人心多奇怪,明明毫无血缘关系,明明分开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是会为自己以外的人,为这一具□□以外所遭受的一切或悲或喜。知道她勇敢,知道她坚强,知道岁月将她成长得如此强大又美丽,可还是忍不住的心疼,心疼她一路走来受过的所有苦,以及铺天盖地自责。
这些年来,你不在她身边,这些年来,你去了哪里?
“现在,怎么样了?”何川轻声开口,“刀口还疼吗?”
“其实快好了,是我自己赖在医院不走的。”林夏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你没有回你妈妈那边吗?”
“没有。”
“你妈妈现在在哪里?还在北京吗?”
“不清楚,”何川默了一下,缓缓说,“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林夏愕然:“为什么?”
何川的面上看不出悲喜:“因为......我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她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