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港片独有的片头背景乐铿锵有力的响起,微微抖动的低清画面带着扑面而来的年代感,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香港,亦是千禧第一个十年刚刚过半的望春,充满了熟悉又遥远的回忆。
这部电影其实是宋瓷推荐给林夏的,她奉行身临其境,本来打算去香港的前一晚看的,可当天她们光顾着聊天,最终也没有看成,昨天宋瓷又提了起来,左右林夏最近在家闲来无事,就决定今晚看了。
电影非常冷门,冷到林夏连听都没听说过,但故事非常好看,是她所喜欢的导演,也是她喜欢的古怪又有趣的风格,带着香港特有的□□、警匪元素,但核心还是一部浪漫爱情喜剧,千回百转,皆大欢喜。
其实人过了某一个年龄后,就不太相信大团圆的结局了,忍不住质疑一切有惊无险,峰回路转的不合理,因为你知道,人生本不是这样的。可嘴上说着不信,实际上又忍不住为故事里的人千钧一发而揪心,终成眷属而庆幸。
直到最后一刻,解除所有阻碍与危险,男女主即将奔赴异国团聚的时候,林夏能感觉到,身边的何川和自己一样,由衷松了一口气。
现实如此残酷,至少还有电影造梦,即使只有短暂的一百多分钟,也总归是从繁芜生活中抽离出去,获得片刻慰籍。
要是人生也如戏,就好了。
电影结束,曲终人散,两个人在漆黑的房间里对着大屏上滚动演职人员的片尾,久久没有出声。
林夏在心里怅然一叹,俯身想把手里早就喝空的可乐易拉罐放在茶几上,茶几有些远,她又懒得起身,只是伸长了手臂去够,下一秒却被身边的人把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与此同时,也触碰到了她到的手。
她抬眸,他低头,两人相距咫尺之间,荧幕幽幽闪光忽明忽暗,映照在彼此脸上,仿佛有什么藏在万丈深渊下的暗流涌动,即将破土而出。
“刚才的电影里,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一段?”她轻声问。
何川默了一瞬,低声说:
“应该是,他们在街头欢庆跨年的那一幕吧。”
维港夜景,新年烟花,故事里的男女在人潮汹涌中被迫松开了彼此相牵的手,女人大声问男人:你猜如果我们走散了,要多久才能相遇?
林夏不禁心中一悸。
十八岁的时候,从望春到北京,两年未见的空白,他们用了十几分钟就消弭,那么二十八岁呢?七年的时空距离,这一次,他们需要多久才能和好如初呢?
第69章 克莱因(3)
在最初的时候,所有人都秉持着乐观的态度,觉得疫情很快就会过去,初七之后,十五之后,最迟出了正月,无论如何也会见好。然而偏偏事与愿违,随着时间的发展,一切都在越来越糟糕,每日新增病例不断飙升,重症率和死亡率也始终居高不下,春节假期无限延长,停工停产,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社会上人心惶惶,网络上众说纷纭,所有人或主动或被迫的关在了家里,不能出门,不能探亲,不能访友,
甚至不能近距离与他人见面,担忧,恐惧,焦虑,不安,各种负面情绪在疯狂的喧嚣蔓延。
林夏身在这样的大环境中,也不可避免的被影响,她已经尽量不去看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和真假难辨的新闻了,但在日复一日的隔离生活中,心情还是在渐渐变得压抑和消极。
人在压力之中,首先影响的就是休息,这一天早上,林夏被噩梦惊醒,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此时天还蒙蒙亮,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连带着刀口与跟着疼了起来,她索性直接起床,不再睡了。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有降温,林夏本来没在意,可起床之后真的感觉到了一丝十分久违的凉意,于是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件几乎没穿过的长款睡袍,披在肩上,走出了房间。
客厅沙发上的何川还没有醒,林夏轻手轻脚的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咖啡机的研磨声音太大,她怕吵醒何川,于是想找速溶咖啡。
她有好久没喝过速溶咖啡了,当初买的不知道放在了哪里,垫着脚仰头在高处的储物柜小心翻找的时候,角落里的一只蜘蛛突然撞入眼帘,林夏吓了一跳,手一抖,碰掉了柜子里的咖啡杯,伴随着清脆的响声,碎片落了一地。
林夏不禁又懊恼又难过,这是她特别喜欢的一只咖啡杯。
弯腰捡拾碎片的时候,刀口更加疼了,她不由蹲在地上,稍稍喘口气。
“怎么了?”
林夏回头,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何川,感觉很抱歉: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没关系,本来也是要醒的。”
他的嗓音还带着些许晨起的沙哑低沉,面对林夏,他永远这样好脾气。
看见地上的一片狼藉,他急忙上前伸手抱起了林夏:
“受伤了吗?划破手了?”
林夏摇了摇头:“抻了一下,肚子有点疼,没事儿。”
“我来吧。”
何川把她扶到了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接手了事故现场,他清理完了杯子的碎片之后,那只罪魁祸首的蜘蛛也慢悠悠的爬了出来,吊着蛛丝荡来荡去,看起来特别悠闲。
林夏轻呼了一声,何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领神会:
“是它吓到你了吧。”
“我才不怕,只是它突然出现,这才吓了我一跳。”
何川笑了笑没有说话,抽了一张抽纸把蜘蛛也一起处理掉了。
见他不置可否,林夏忍不住为自己辩解:“真的,这几年我见得多了,已经完全不怕了,在深圳生活,你的房子不只是你自己的,必须要学会和这些小生物共处。”
与卫生条件无关,就是环境湿热,太适合动物昆虫微生物生存了,哪里像东北,每年冬天零下几十度一冻,什么都死绝了。
何川失笑:“被你这样一说,总感觉很可爱。”
“可爱还是不可爱,当你有一天放在墙角刷完没干的鞋子里面长出了蘑菇,你就知道了。”
善后结束,何川打开了咖啡机为两人煮咖啡,他也是咖啡因依赖患者,这几天两个人都快把一整袋咖啡豆喝光了。
等待的时刻,何川也在林夏对面坐了下来,问道:
“怎么起来得这么早?做噩梦了?”
林夏闷闷应了一声。
虽然这样承认下来,会显得她像个小孩子,不过深究起来,她这个噩梦做得,还不如小孩子呢。
“你会经常做同一种噩梦吗?”林夏犹豫的问,“就是反反复复,隔一段时间就要做一遍那种?”
“会的。”
“是什么样的?”
何川顿了顿,缓缓说:“我会梦见肚子很饿很饿,但是没有饭吃。”
林夏愣了一下:“你小时候挨过饿吗?”
“嗯,以前的时候,家里生活条件不太好。”何川反问,“你呢?你会梦见什么?”
林夏老老实实的说:“梦见考试。”
何川无奈:“这个我有时候也会,我想,这应该是很多人摆脱不掉的心理阴影吧。”
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经历多少事,总会在梦里回到高压学生时代那个弱小无助的自己,不是上学没带作业,就是考试忘了复习。
“我还要再加一样,”林夏叹了口气,“在考场上打翻颜料盒,或者忘记带画笔。”
其实很多曾经觉得天塌了的大事,长大之后再看,也不过如此,无论是迟到,不及格,落榜,降级,复读,还是延毕,可当年太小,世界太窄,学习就是全部的一切,那种恐惧已经深入脑海,永远无法抹去了。
“也许你这段时间太焦虑了。”
何川理解林夏的心情,面对现状,他也同样焦躁不安着,做不到心平气和,无动于衷。
“我原本,是打算在春节后换工作的,”林夏苦笑,“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什么新工作了。”
全世界都在居家办公,一切重要不重要的项目都停摆了。
其实换工作这件事,她目前还没跟任何人说过,事情不确定下来之前她不喜欢张扬,万事皆有变数,可碰上这种百年难遇的大变故,未来渺茫,她还是忍不住和何川倾诉了。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日夜相对,两个人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亲近了太多。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是别人,是何川。
他永远包容她,永远鼓励她,永远站在她这边。
“为什么想换工作?”
理由有很多,从总公司变成子公司了,不看好项目发展前景了,看不惯上司了,要好的同事都离职了......但这些其实都是表面的借口,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最真实的原因是——
“我不喜欢现在的工作。”
“那你想换什么工作?”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不是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我只是不喜欢现在的状态。”林夏涩然道,“我最近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