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歌声仍然在继续, 那种永恒柔和而深不可测的韵律,渐渐取代了她的心跳声和耳中奔流的血液鼓噪。
苏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但那种安宁的黑暗没持续太久,她就在一阵钟声里醒来。
——这次更离谱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睡在街道中央, 周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塔楼, 宛如利刃般刺向灰蒙蒙的夜空。
厚重的云层低垂着, 微弱的月光流泻而下, 在弥漫着薄雾的城市里,扩散成一种诡谲的灰紫色调。
地面是暗色石料堆砌, 在魔晶灯的照射下,泛起幽冷的光泽, 四处都有明显的裂纹凸起, 缝隙里顽强地攀附着墨绿的苔藓。
那些高塔有着纤细的拱券门窗,顶端却蹲坐或倒悬着一些滴水兽雕塑, 有些是面目狰狞的石像鬼,有些则是长着人头的蝙蝠。
它们的脑袋都转向街道,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寻找猎物, 看起来极为瘆人。
几乎所有建筑的门窗都是紧紧关闭的状态, 而且有厚重的帘幕遮住里面的景象,偶尔有几点幽光从纱幔里透出,时不时闪动一下。
整条街上都空无一人,只有彻头彻尾的死寂, 萧索的夜风在空中呼啸。
苏澄直接放出了精神力。
即使她不完全确定这是什么地方, 也大致猜到了几种可能性。
总之“怕冒犯别人而不去感知环境”的理由在这里是彻底消失了。
下一秒,在那些塔楼的阴影间,一座雕花铁艺阳台上,倏地出现了人的身影。
那人直接扑过来, 横跨过数十米的距离,转瞬间到了她的背后。
苏澄根本没有回头。
她背后的空间像是被击碎的镜面般破裂。
连带着袭击者的身体一起,在空中无声地四分五裂,化作满地碎块。
那些残骸断口处,还有类似血管的组织在蠕动,甚至整块骨肉都开始翻滚,像是正寻找着其他连接部分。
但在被隔开的空间里,它们无法彼此相触。
过了一会儿,所有的碎块都彻底安静下来,变成了尸骸。
那些在角落中悄然窥伺的、泛着冷酷光泽的眼眸,也像是被风吹过的烛火般相继熄灭,又隐没在暗影里。
苏澄穿过那些巨大拱桥,在如华丽陵墓般的城市里漫步。
那些桥梁和回廊,都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骸骨所铸造——事实上,在她记忆里能对上号的只有龙族。
或许有些海中的魔兽从体积来说勉强能达到,可它们不会有这样的骨骼形状。
她趴在桥头向下看,望见穿梭在城中的狭窄运河,里面是石油般的粘稠液体,像是干涸的血。
一些细长如棺椁的黑色船舰,挂着破烂的风帆,静静停在空荡荡的码头上,周边也没有任何人。
苏澄又抬头望向远方,在层层叠叠的塔楼之上,整个城市的高地和核心位置——
有一片几乎悬浮在半空的阴影,是一群巨大如岛屿的宫殿,像是从山巅的浓雾里生长出来,螺旋针刺状的塔顶刺入云端,
那片宫殿的外围,浮动着数十个平台,由空中桥廊相连,里面都有着专门存放魔阵为其供能的塔楼,它们像是士兵般戍卫着王宫。
远远望去也像是一个散发着死寂气息的王冠。
苏澄已经很确定这是什么地方了。
——瑟西斯王国,数千年后消逝的血族之乡。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但大部分人对此知之甚少,史书上也不过是一笔带过。
人们只听闻血族的始祖在这建立了王国,但后来不知为何分崩离析,吸血鬼们也散布到了大陆各处。
有些人认为是瑟西斯王国参与了教廷和秘教的大战,因为支持后者而被毁灭。
也有些人表示时间好像是对不上的。
但这个位置偏僻、寻常人类难以造访的国度,在数千年后留下的相关信息太少,所以大家只能猜来猜去。
苏澄决定进去看看。
因为她好像又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
她希望这是错觉。
瑟西斯的王宫在魔阵保护里,看起来拒绝任何访客,但她也不打算走寻常路。
苏澄找准了方向,直接传送进去了。
她感受到那些魔阵建立的壁障在抗拒入侵,但终究抵不过这种级别的空间法术。
苏澄进入了王宫里。
她站在一条宽阔的甬道上,两边墙体由各种巨大惨白的骨架和金属熔铸而成,表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一些看起来像是凝固血管和肢体的东西,缠绕成了伸出的荆棘浮雕。
穹顶垂下闪烁着幽红光泽的托盘灯,由一节一节被捆绑的臂骨拼接成长长的吊索。
无数微弱而病态的红光,在上方粼粼闪烁,像是无数只妖异的眼睛。
空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陈血、骨髓和灰尘味道。
忽然间,一个由无数骨片和脂肪拼接成的肉块,无声从上方凸起的骨架丛里掉落,在地上蠕动着向她撞过来。
苏澄:“……”
对她而言这没有什么威胁,但谨慎起见,她还是用空间魔法给丢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紧接着,墙壁又开始蠕动。
几个骷髅骨架从墙里挣扎出来,它们勉强还维持着人形,空洞的眼窝里燃烧着红光,像是发条生锈的傀儡。
骷髅们拖着残破不堪的武器,跌跌撞撞地跑着靠近过来,然后纷纷发起攻击。
还有更多的骨头,都从墙壁里“活”了过来,数十只枯瘦细长的手爪,在吱吱嘎嘎的脆响里延长伸展。
然后从四面八方抓向她的身体。
苏澄拔剑了。
仅凭注入剑刃里的斗气、甚至没有外放,整个甬道里所有的敌人都被粉碎。
碎裂声从前到后连成一片,飞扬的气劲贯穿了肉瘤浮雕,暗色黏液四处溅射,像是黑红的血雨般洒落。
苏澄再次传送了。
然后她出现在骸骨堆积如山的殿堂里,森白的骨骼汪洋般充斥了视野,每走一步都能听见令人牙酸的破裂响动。
在白骨山的高处,有一节更加巨大的骨骼,看起来像是弯曲的肋骨,像是弯刀般斜插下来。
有个人靠坐在上面,垂着脑袋,卷曲的银发倾泻而下,那色泽冰冷得像是金属,也像是折射光芒的利刃。
那人的容貌俊美,肌肤苍白,看不到一点血色,像是毫无生机的大理石像。
他半裸着高挑精壮的躯体,身上那绣金黑色战袍破了一半,露出半边肌肉鼓胀的胸膛。
头顶还戴着残破的冠冕,由各种尺寸的獠牙和骨质构成。
过了几秒,他睁开那双绯红的、翻卷着血与火的眼眸,满脸怒意地看了过来。
苏澄:“…………”
苏澄:“萨沙?”
她之前就在想是不是他。
说实话,她对小伙伴们各有身份这件事,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若是在数千年前和他们重逢,其实也不奇怪。
在外面感觉到萨沙气息时,她就觉得可能是老朋友。
但是!
他现在怎么混得这么惨!
在这个充满骨头的王宫里睡觉就算了,连衣服都是破的,而且看起来他还很不高兴。
苏澄:“如果你是因为没睡够起床气之类的,我也可以走,我就是来看看——”
银发青年冷冷地盯着她,红眸里的光焰宛如炼狱熔炉的核心,里面的怒意炽烈而暴虐。
“你!”
他几乎是咆哮出声,“别靠近我!你这可悲的家伙,向那些背信弃义的骗子低头,你全身都是祂们的气息——”
苏澄并没有指望受到友好接待,闻言只是有些困惑,“骗子?”
“……现在祂们说自己的神祇了。”他扯开嘴角,“好像人类造出的这个词就足够描述祂们是什么东西。”
苏澄点点头,“那些被人类称为神的东西,祂们骗了你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银发青年歪头看着她,“你看不到吗?”
他眼里的疯狂愈演愈烈,这不只是出于精神的混乱,更多是被憎恨和愤怒驱使。
国王的身影消失了。
苏澄手腕一转,重剑猛地向上撩起,挡住了刺来的幽红利刃。
银发青年出现在她的身侧,手中两柄月牙似的短刀,锋刃上流淌着骇人的血光,杀意蓬勃。
金铁交错的爆响!
肉眼可见的波动以他们为中心扩散,绞碎了周围数十米的白骨,几乎形成了真空领域。
那穿花蝴蝶似的红刃,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突刺、切割、削砍——在空中编织出腥红的死亡之网。
重剑在挥舞中带起破空轰鸣,将那些攻势一一挡住,黑焰将白骨山犁出了无数壕沟,刀刃和剑身摩擦出哭泣似的尖叫。
“……凯克琉斯的骨头。”
银发青年露出一个诡异至极的表情,“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嘴上这么问的,手上动作却也没停。
两人像是闪电般在殿堂里碰撞,白骨的齑粉飘飞如雪,纷纷扬扬卷上空中,有时候会落下,或者被蒸干。
“……他自己送的,你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