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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路边时,郭雨生只赶上一半路程。
  她站在客厅里时,郭雨生从街道边,望见窗户里的人影,才慢慢地推车回楼道。
  她觉得,自己真是,畜生。
  一个下午,或是冬天,她穿着毛衣或戴着围巾,和朋友再次走到那条街道,郭雨生在饭馆后面清理着蔬果。
  朋友们从交谈中突然抽出精力,想起那个毁容的可怜人,各自唏嘘两声,而她站在朋友中间,垂眼建议:
  “我们要不走另一边吧。”
  第96章 【番外if】十年后
  迟雪要结婚了。
  她的年龄在众人看起来过早, 这位漂亮女孩,在24岁就与同级的大学同学定下婚期。
  大家都说她嫁了个好人家,对方英俊、年轻、家世好, 当然能配上她这等美貌。
  大家又说,郭雨生苦了这么多年,该享福了。就算没有新房子, 也该有好日子了。女儿嫁出去, 换的可是金龟婿。
  郭雨生将门一闭, 闲言碎语就留在外面。
  迟雪罕见地回到这栋破楼, 拿出钥匙开门,邻居阿姨朝她打招呼:“回来看爸爸啦?”
  她自从工作后,吃住都在公司, 两个月才回一次家。
  “啊, 对的。你们吃过饭了吗?”迟雪熟练地寒暄。
  “早吃了。”邻居靠在门上,突地伸伸脖,眯眯笑着,向她打探结婚的消息:“你上个月带回来的那个男朋友, 看上去还挺不错的,怎么样, 彩礼给了多少呀?”
  迟雪笑笑, 避开话题, 邻居见她不回答, 也嘿嘿笑笑:“你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你爸, 把你养大, 多不容易啊。”
  迟雪进门, 锁上, 房子内一如既往地朴素洁净, 带着旧色。
  灯开着,迟雪环绕张望一下,看不见父亲郭雨生,放下包,往厨房和房间走。
  “爸。”
  郭雨生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迟雪在门外,往里面望,父亲房间里尽是青蚊帐旧窗帘,与她旧时印象里的没有一丝改变。她疑惑问:“怎么还不吃饭啊?”
  郭雨生正坐在床头,戴着老花眼镜,膝盖上放着一个月饼盒子,他的手捻存折,低头看着。
  “你过来一下。”郭雨生开口。
  他的邀请很罕见,迟雪感到一点莫名其妙,又有一丝惊讶。她走过去,坐到父亲的床上,在他身边。
  郭雨生的眼睛不太好了,视力退化得很快,医生说这个年纪,得老花是正常的,但郭雨生不太肯接受,迟雪工作后才给他配了一副眼镜。
  他几乎不戴,今天却莫名戴起来了。
  手里的存折翻了个面,上面写着数额不小的数字。郭雨生递给她。
  迟雪接过,听到父亲说:“这是给你的。”
  上面有三十万,迟雪看了一下,都是每次两三千存起来的,陆陆续续好几页都是满的。这对迟雪来说不算很多,只是她两年的工资。
  对郭雨生来说,他存了二十年。
  “我不用。”迟雪愣愣,拒绝,递还给他,“我自己有钱,我能赚。”
  郭雨生没有接回来,手上拿起另一份存折,只是说:“这就是给你的,你可以当嫁妆。”
  “现在都不兴彩礼嫁妆这一套了,”迟雪回,她男朋友来见家长时,郭雨生也丝毫没有提及彩礼的事情,“我和他说好了,不要彩礼也不要嫁妆。”
  “拿着。”郭雨生命令,可强硬之中,始终能窥见温和,“这是给你的钱,你手上要拿一笔钱。喜欢干什么都行。”
  他给女儿准备了三十万,手上的这本存折,是另外的二十万。他会帮她保管。
  而他留给自己的钱呢?很明显,他没考虑到自己养老的问题。万一女儿弃他而去,他就彻底失去了所有依靠。
  迟雪发自内心震惊,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如何攒下这么一大笔钱的。供自己走艺考已经是一笔巨大的花费,后来他又供完大学四年。
  尽管生活费给得不多,迟雪自己也会赚些外快,后面已经能自供自足生活费了,她就没继续问父亲要钱。
  她想过,郭雨生手头上还会有一点存款压箱底,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多,而且全都是留给自己的。
  “爸,”她喊一声,拿着存折,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回忆一下,自己拿了工资之后,除了给父亲添置衣物、配眼镜,就没有给过他钱了。
  婚礼已经在筹备中,男方家有钱,毕竟娶入门,说全部包了。弄得很盛大,婚纱试完,戒指也买了,只差几天,她就要结婚了。
  可回想起来,自从上大学后,她就没在家里住过几天,郭雨生就又要一个人了。
  他顿顿,又突然喊道:“小雪。”
  迟雪抬头,以为父亲要嘱咐自己什么,却听到他沉声:
  “你的婚礼,我还是不去了。”
  迟雪一愣,望父亲。他一如既往地平和,宛若说出普通的话语。
  “爸,不行,都安排好位置了。”
  郭雨生没有摇头,也没有看她,望着窗外:“我不喜欢多人的地方,不是很想去。”
  迟雪当然知道为什么,他的毁容,他身上的疤痕,常年低垂着头,只怕为她带来麻烦。他甚至和对方家长都只见过一面,现在连女儿的婚礼,也要化作角落的透明。
  她没有亲戚,只邀请了几个亲近的邻居和同学,凑不齐两桌子人。而男方摆了七八十围,现在连她的爸爸都不去了,那她该有,多薄弱啊。
  如果郭雨生去了,她定会更薄弱,她有一个与自己不相符合的爸爸,这会沦为当场所有人的谈资。
  “爸,不行,你一定要去。”迟雪命令里,带着一丝哀求。
  她回忆起自己的内心是纠结的,这份纠结让她感到自己淡薄的亲情,她想狠狠打自己两巴掌,继续劝说。
  “你得去。”
  自从谈婚论嫁后,她设想过很多次,自己的父亲出现男方亲戚面前,出现在众人面前,她每每想到这时,就给自己做心理准备,可现在……
  那是她的爸爸,爸爸怎么可以不去呢!
  “我只有一个人。”郭雨生平缓地叙说。
  “我请了安老师,”迟雪语气稍稍提高,刺破父亲的平静,“她不是你前妻吗?你可以和她一起来。”
  他们的关系尚可,虽然很久没联系过了,只见过面。
  郭雨生犹豫,窗外一只鸽子飞过,环绕着阳台上剩下的面包屑降落,低头啄食。
  郭雨生的前妻,这位名声斐然的作家,很乐意接受这份邀请。她为郭雨生置办一套合身的礼服,并且亲自为他整理头发。
  “尺言,你老了,我也老了。”她忽地轻声细语。
  她对待前夫的动作仍然亲密、轻松,宛若两人仍是相伴多年的夫妻。
  婚礼上很多人,光是宴席,都有七八十桌。男方家世很不错,尽是些企业大亨,嘴碎的邻居望见会场和菜单,不禁感叹:
  “小雪可真是攀上高枝了。”
  男方的亲戚也当然清楚这件事,他们谈论着新娘子,一边不断夸赞漂亮,一边也不停高谈论阔。
  男方父母,对待亲家,有种客气的疏离感。在百忙的招待之中,终于见到郭雨生,于是侃侃两句:
  “这是小雪的爸爸,”向周围人介绍后,又上前来,想握住他的手,最后犹豫着还是停在半空,“你一个人养大小雪,真不容易,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这是两方的第二次见面,估计以后也不会再见到。
  “这位是小雪的……”男方父亲见到安琳,忽地哑语。
  “我是小雪爸爸的前妻。”安琳礼貌地自我介绍,她挽着郭雨生的手,动作优雅。前妻的在场,让郭雨生显得没那么形单影只,身上也多几分正式格调。
  宽阔的高顶厅挂满了鲜花,吊着一个个粉嫩花篮,灯光璀璨耀眼,一切炫彩夺目,华丽得恍若隔世。
  会场在一片喧嚣中,安静下来,所有光亮沉落。
  迟雪身穿婚纱,出现在舞台上,没有家长,没有花童,没有旁人,只有一对新人缓缓迈步。
  郭雨生坐在座位上,抬头望着,发丝盖住他的眼,却没能盖住他的视线。
  那厚重的白纱,就这样缓缓由小变大,再到他的面前,齐平他的视线,他无意识转头,慢慢地,又去寻找女儿的背影了。
  司仪的声音响起,婚礼仪式开始,繁琐的步骤让他看得目不转睛,好像在看玻璃外的艺术品。
  他的目光也蒙上海浪,或者是镀上膜,隔得很远,与记忆断层。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久久地望着。
  音乐环绕在耳边,司仪说:“现在,请新郎的父母上台致辞。”
  男方父母齐齐上台了,嘴上说了一番动人心扉的话,脸上掩饰不住的平静,最后,男方爸爸拿着话筒,朝向郭雨生的方向,客气笑:
  “能够娶到小雪这样的儿媳,我很满意,多亏亲家养出这么漂亮的女儿。让我儿子能有一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妻子,真的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