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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宫锁连城 > 第143章
  “放手?成全?”醒黛一愣,似是在咀嚼这两个字。
  “对。”皇上点了点头,看着远方,似看到了那不曾发生的但却美好的一切,“如果当年的我能领会到这一点,成全她和良工的话,那么一切就都会不同。良工不会死,步青云不会死,你额娘不会发疯,皇后不会死。一切都源于那种独占,那种宁死不放手的愚蠢。可惜啊,这世上的人,哪个不是抓到手里都不放?就算是要死了,也还是不放手。这件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爱,本来就是一件异常复杂且很难很难的事情。”
  皇上的声音越来越淡,越来越远。长殿之外,只剩醒黛一人的身影摇曳,风雪之中,她轻轻扬起了一只腕子,接着飘落的雪花,无数的雪花纷飞而落,由她的手间散去。
  她怔怔地看着那些由手中散去的雪花,喃喃的一声溢出——
  “占有容易,放手难。”
  诵经声,木鱼声,由公主房外传来了整日,恒泰便和连城等在公主房门外整日。手边的茶已凉,恒泰叹了一口气,便要起身,只见一个侍女由公主房中走了出来,见了恒泰便是一礼。
  “大爷,奴婢又去瞧过了,公主还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见人,谁敲也不见,而且时常会从公主楼中传出诵经声,奴婢听着可怕。大爷,公主别是要出家啊!”
  恒泰一急,忙止住了她的话:“胡说胡说,快去把公主身边的云儿叫来!”
  见侍女亟亟转身而去,恒泰猛回身,望着连城一叹气:“这是怎么搞的,你说你要离开,现在公主又闭门不出在念经,这都是怎么回事?”
  连城亦是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公主自从皇宫回来后,就好似安静了许多。”
  说话间,云儿正转来身前,朝着恒泰和连城一拜道:“公主的情况,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每日听到公主在屋子里自言自语,说什么‘相爱难,放手难’,又会念几句经文,好像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还有什么‘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总之是一堆佛经怪话。大爷,我只担心公主要在家出家,带发修行了,你可得想想办法啊。”
  恒泰不由得一愣。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想来爱情便是那么难,纠缠了那么久,如今他又到底在做什么?爱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爱情?这天下的有情众生常为情而痛苦、挣扎、纠缠、束缚、舍不得、不舍得,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恒泰沉默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爷!外面有人找您和连姨娘!”一声传唤飘入。
  闻言,恒泰和连城相互一望,俱是狐疑的神情。恒泰和连城几步迎去府外,迎面见到一辆巨大的马车停靠在府门之外,二人面面相觑间,却见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是孙合礼。
  孙合礼一脸平静地走出来,看着恒泰,又看了看连城,道:“佟毓秀,已经死了。”
  连城一惊,忙问:“她死了?”
  “对,她死了,死于中毒——不过还好,毒发身亡的时候,她已经进入了梦乡,走的时候,一点痛苦也没有。或许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吧,没有仇恨,没有阴谋,只有美丽的梦。”
  恒泰轻轻蹙眉,看着他,问道:“那你现在过来,是为了什么?”
  “我来取走一样东西,不不,是来交换一样东西的。”
  孙合礼转而望着连城的脸,浮起一丝暖笑。在这寒彻的时节里,他的笑容竟似一缕暖融融的阳光,让人心底生出几分美好的希望。
  “是什么?”
  “连城和毓秀的脸。”孙合礼看向恒泰,定定地道,“毓秀已经死了,我想帮她把脸换下来,顺便再把连城的脸换回去,这样毓秀的尸体才算完整,而恒大爷你也可以带着连城好好过日子了。”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闻听这个消息,连城激动得便要落下泪来。
  孙合礼看着她,点头安然一笑:“自然是真的。在死人面前,我何必骗你?再说,我早就说过了,有朝一日,我会帮你们把脸换回来的,因为这个天下,只有我能够做到。”
  恒泰亦是激动,连忙握住连城的腕子,亟亟问孙合礼:“那怎么换脸?在哪儿换?我需要准备什么?”
  孙合礼摇了摇头:“不,都不用,就在这儿换,在这大马车上换。”
  说着,缓缓拉开马车上厚厚的毡帘。马车之中,全是晶莹的冰砖,毓秀的尸体,便平躺在冰上,依旧存着几分生气。
  冰砖马车中,毓秀和连城并排躺在其中。连城已在药物的迷幻下渐渐睡了过去,而一侧的毓秀,亦是沉浸在一场漫长无止境的美梦之中。
  孙合礼拿着刀,双手合十,看着躺在冰床上的毓秀,柔声安慰道:“毓秀,我这就把你的脸换回来给你,你知道吗?只有你的脸,才是世上最美的脸。”
  一滴眼泪,自他的目中落下,坠在毓秀的脸上。而这一张脸,将很快不再属于她。
  方半个时辰,孙合礼将连城抱出马车,交到恒泰怀中。他含笑看了眼已恢复从前容貌的连城,面上平静:“恒大爷,两人的脸已经换好了,连城姑娘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便会醒来。”
  恒泰点头:“谢谢你。”
  孙合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抱拳道:“既然此间事情已了,小人就要告辞了。”
  “孙合礼,你不能走,你也是朝廷重犯,我不能放你走。”
  孙合礼一回头,人已坐在马车上,看着恒泰道:“小人自知犯下了无数的罪孽,论法必死。但请恒大爷开恩,允准孙合礼自裁。”
  “你要自裁?”
  恒泰欲一步拦住他,却被他偏身一躲。
  孙合礼望着远方,点点头,叹道:“毓秀一死,本来我早该随她去的,但无奈我还有任务,要帮她把脸给换回来,所以这才苟延残喘到现在。如今事情已了,我也该带着她上路了——恒大爷,您还记得你几乎要陷下去的那片沼泽吗?”
  想起那曾经险些要了自己和连城性命的沼泽,恒泰缓缓点点头。
  “我会带着毓秀,驾着马车直奔那片沼泽,然后将我和她,以及这辆马车,以及我的医术,全部都带进这片沼泽,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孙合礼再也不会危害世间。恒大爷你可以成全我吗?你若不信,大可派人跟着我,直到我沉入沼泽为止。”
  恒泰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孙合礼,你本是扁鹊华佗一般的人物,奈何落得如此……”
  “青囊医术,不足挂齿,为爱而死,死又何妨?”孙合礼长笑着驾起了马车,马车迎着远处的落日夕阳缓缓前行。孙合礼将车帘抬起,一抹霞光正落在毓秀的鬓间,青丝依旧凝着花露的芬芳。孙合礼将脸贴在了毓秀的脸上,声音很轻很柔:“毓秀,你知不知道,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快乐,就算能回到当初,我也依然会选择和你在一起。放心吧,黄泉这条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永远不分开……”
  一吻,轻轻落在毓秀的额头。孙合礼丢下了手中的缰绳,渐行渐远的马车,迎着夕阳,漫着朝霞,便朝着云芝林沼泽的方向一路奔去,再无分离。
  “想爱同结,爱不能离,则诸世间,父母子孙,相生不断。是等则以,欲贪为本。”
  一声经文,自房中幽幽传出,听在恒泰心中,唯有空冷寒痛。
  鹅毛大雪覆盖了满庭院,他便立在庭院中,呆滞地看着醒黛紧闭的房门。一声又一声的经文,让心中绞痛,恒泰猛地扬了声音,喊向房中:“公主,醒黛,你何必要这样?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一切问题了吗?你以为口念经文,就可以化解一切了吗?”
  那诵经声一顿,缓缓地,房门被轻轻拉开。
  恒泰一步走上去,抱住醒黛,紧紧抱住:“醒黛,你真傻,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是要出家吗?”
  醒黛望着他满身的雪水,不由得心疼,连连落了泪,垂首间,她只得道:“不,我是要成全……成全你和连城。”
  恒泰痛得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
  醒黛含着笑,一手抚过他的眉眼和鼻唇,无限留恋道:“因为有我在,你们总是不能在一起,我是后来的,是多余的,但我是公主,我又不能大张旗鼓地离开,索性我就在家出家,闭门修行,为你和连城祈福,希望你们可以幸福地过一辈子。”
  恒泰猛地摇头,扶着她的双肩,深情地望着她:“醒黛,醒黛!你说什么呢?你才是我的夫人!我知道,我一直都对不起你,而你今天居然肯为了我和连城而放弃,这……都是我的错。醒黛,你千万不要做傻事,生活还在继续,好容易家里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咱们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好吗?”
  话音刚落,廊子里跑来一个侍女,侍女将手中的信递上来,跪地便道:“大爷,大爷!连姨娘醒来之后,突然走了,她还给你留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