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阿乔狐疑的目光,苏观卿扯了扯唇角:“阿乔姑娘,重活一世的,不只是曈曈和你。”
阿乔像是有些惊喜,毕竟这样的经历多一个人一起体验,也是一件乐事,但是看苏观卿并不像是特别高兴的样子,问道:
“你与阿曈前世的事情,阿曈也同我说过,你肯为她而死,这辈子你们真心相爱,你得偿所愿,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苏观卿神色郁郁,他冲着阿乔勉强一笑:“是啊,是应该开心的。”
他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门,道:“我就不远送了。阿乔姑娘慢走。”
阿乔如何看不出来,显然这人在知道了前世后,心情并不好。
阿乔简直想不明白,心爱的女人与自己倾心相爱,上辈子到死也没盼到的东西,今世得偿所愿,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怎么脸色垮成那个样子。
可她同苏观卿并不算是特别熟,也不好多说,她看着苏观卿落寞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
“等等!”
苏观卿回头:“阿乔姑娘,还有何事吗?”
“有个东西差点忘了给你。”阿乔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朝着苏观卿递过来。
苏观卿接过来一看,是个木珠手串,看着挺普通的,不过散发着某种特别的木香。
他想起什么,猛地抬头:“这是拂柳的东西?”
阿乔点点头:“他叫我给你的。”
“他……”苏观卿心中各种情感翻涌,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人呢?”
“没了。”
苏观卿霍然抬头:“什么?”
“前段时间,我刚接手锦衣卫,”阿乔摸了摸鼻尖,“有些人不愿效忠新皇……那时死了很多人。”
苏观卿万万没料到风拂柳会死,他颓然后退一步,他对风拂柳的感情其实挺复杂的,感谢也有,怨怼也有,此时得知风拂柳的死讯,一时间,一腔情绪骤然踩了空,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可留了什么话给我吗?”最后,苏观卿这样问道。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阿乔摇了摇头。
……
苏观卿望着贴在纸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北宋陈容的《云行雨施图》。是襄王朱瞻墡送来修的。
姜曈已经进行了“洗”、“揭”、“补”三个步骤。
眼下来到了全色接笔的步骤。
苏观卿眼下看得见了,他不用姜曈给他口述画面内容,他可以自己看了。
这幅画并没有题跋,但是苏观卿阅画无数,自然能认得出这是谁的手笔。
画面上,两条苍龙盘蟠于沿岸高山之上,生动矫健,龙目圆瞪,旁边云雾翻滚,古树苍天,观者立于画前,就能感受到一种迎面而来的磅礴气势。
画面中,岩石上有几处明显空白,显然是之前破损的,刚刚被姜曈补上,还有着画意空缺。
姜曈一样看了画面良久,方提笔蘸墨,她没有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画,而是十分迅捷地运笔,在缺失处恰到好处地添上一笔,又用干净毛笔蘸上清水,在边沿晕染。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个空白便被她填补完善了。
她并不停下,继续按照画面的需要,一个个将大大小小的空白给填补上了。
赵雀生就立在她右手边,大气也不敢出,看得十分认真。
姜曈修补完毕,方回头笑吟吟地问苏观卿:“如何?”
“用笔酣畅淋漓,简直天衣无缝。”苏观卿笑容和煦,由衷赞道。
严格来讲,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姜曈动笔。
他曾在脑中设想过无数次姜曈提笔的样子,猜想过姜曈的水平,今日一见,姜曈这个以假乱真的手法,便是他自己都自叹弗如。
那边姜曈已经开始给赵雀生讲解要点。
师徒二人对着两条龙,比比划划,说得十分认真。
没有人留意到,苏观卿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痴痴地看着姜曈的背影,神色间竟是挥之不去的忧郁。
“正好,今日得闲,你便将这幅画临一遍吧。”姜曈最后道。
“是。”赵雀生闻言,立即便去她的桌子上做好,拿出干净宣纸,预备临画。
姜曈打发了赵雀生,扭头看见苏观卿神色有些落寞,以为他也手痒,问道:“观卿,要画一画吗?”
她这一说,赵雀生以为有示范可以看,立即托着笔递给苏观卿,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苏观卿正在走神,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书案前,手中也不知什么时候接过了笔。
提笔落纸对他来说早已是刻进骨髓里的本能,他手腕悬空,就要下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毛笔却从他的指尖滑下来,杵到纸上,洇出好大一个墨点。
第81章 恨无边 他知道了,不怪他恨我……
苏观卿错愕了一下, 眼底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伤痛。
赵雀生这时候才想起师父的手伤,一时暗暗懊悔自己鲁莽,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吭声。
姜曈心底也是一痛,她走过来, 正要轻轻拿走那支毛笔, 却被苏观卿按住了手。
姜曈愕然抬头。
苏观卿按着她的手, 与她四目相对,哑声道:“曈曈,我想重新接骨。”
……
将扭曲愈合的骨头砸断, 重新接骨, 无异于又一场酷刑。但是这一次,苏观卿没有半点犹豫。
他的两手再次被木棍固定住了,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顾。
风拂柳不在了,姜曈选择亲自照顾苏观卿。
对此, 姜怀山与钟婉词一反常态, 谁都没有提出反对。唯一一个反对的, 竟是苏观卿自己。
他好容易挨过前几日的疼痛昏睡, 能坐起身来了, 第一顿饭, 就拒绝姜曈喂他。
姜曈端着饭碗瞪他:“我不喂你,你怎么吃?学小狗吗?”
苏观卿别开视线,不肯与她对视:“家里又不是没有仆人。你随便叫一个过来便可。”
“我不惯吃饭的时候有仆人在侧。”姜曈道。
“其实你可以同伯父伯母一起吃的。”苏观卿低着头, 声音也低低的。
一旁的赵雀生也低着头, 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姜曈并没有生气, 大抵是念在苏观卿还在养伤,便顺着他了,去外面招呼了个仆人来喂他吃饭。
但是苏观卿的毛病似乎开始变本加厉了。
第二天姜曈过来, 打算帮他穿衣系带,苏观卿却也不肯叫她帮忙,只肯叫那仆人来。
至此,姜曈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有问题。
她把仆人赶出去,关上房门,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观卿。
“苏观卿,你到底怎么了?”
苏观卿想要起来,却被姜曈一巴掌按回了床上。
“我没什么。”苏观卿干脆不看姜曈,低着头小声哼哼。
“还说没什么?你道我看不出来,你这是在躲着我?”
“曈曈,我只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之前在山上就算了,这里到底人多眼杂,伯父伯母也看着的,咱们还是得注意一点。”苏观卿道。
“如果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你为什么不能看着我说?”姜曈抱着胸,不满地睨着他,“苏观卿,你在说谎。”
她见苏观卿不肯抬头,便伸手强行抬起他的下巴:“我要你说实话,你到底怎么回事?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生我的气了?还是我爹娘又私下跟你说了什么,叫你离我远一点?”
苏观卿忙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没生你的气,伯父伯母也没说什么。”
“那你怎么回事?”姜曈不满地捏起苏观卿的巴掌肉,“为什么不肯叫我照顾你?是嫌弃我照顾得不好吗?我知道我不大会照顾人,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把我赶走算怎么回事?”
她捏着人家的脸颊,给人家捏出一个鬼脸,她自觉自己这下手也不重,苏观卿却眉头一簇,露出一个非常痛苦的神色。
姜曈吓得立即放手:“我捏疼你了?”
苏观卿摇了摇头,面上痛楚却没有消散:“曈曈,你把我照顾得很好,这一世,你都对我很好。只是你的一双手应该修复《兰亭序》,应该接笔《千里江山图》,不应该做这些小事。”
“可是我愿意照顾你,难道你不愿意我来照顾你吗?”
苏观卿还是不看她:“我不愿意。”
姜曈登时就有一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感觉,她退开一步:“成,你说的!回头别来求我!”
苏观卿看姜曈气鼓鼓地出去,他本能地就要服软道歉,然而话到嘴边,他只是动了动唇,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姜曈走到门外,略停了一息,见苏观卿并没有叫住自己,脸色彻底沉下来,“哐当”一声把门关了。
苏观卿整个养伤期间,他果然没有主动来找姜曈求助。
姜曈也没有再管过他。
自从苏观卿能走动了,他依旧每日到书房,看姜曈修画、授课,自己也会照常给赵雀生讲课。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是姜曈与苏观卿并不说话,便是有话——
“雀生,去叫你师父评评你临的这画。”
“是,”赵雀生应下来,又看看就坐在一旁的苏观卿,“师父?”
“何事?”苏观卿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姜曈的话。
赵雀生便只好将姜曈的话重复了一遍:“师父能帮我看看这画吗?”
苏观卿温和地点点头,果真帮她看起来。
他边看就边点评:“……呐,你这一笔就太过滞涩,你看陈容的这里,画得就特别潇洒,当时肯定是一笔而成的……”
他说着见赵雀生一脸迷茫,便道:“你可以让你老师做个示范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