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抚养景楼十多年,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见到儿子这般脆弱忧愁的模样。
平远侯也不愿再欺瞒,便将景楼垂危时纪兰舟与穆雷的约定以及带兵去寻顾千亭的事情悉数告知。
景楼仔细听着,心中如同惊涛骇浪般涌动。
先头他只猜到纪兰舟为了护送他回漠北定然受了不少苦,只是没想到竟如此凶险。
纪兰舟报喜不报忧,这一切都对他只字未提。
他扔掉手中的长枪,卸下浑身的力道跌坐到椅子上。
老侯爷叹息道:“我早同他说过,你定会怨他不辞而别。”
景楼一愣,随即眼眸黯了下来。
雍王心中有成算,无需事事向他报备。
而他自己体内的余毒未清,单从侯府一路赶来的路程已然有些体力不支,这样如何上得了战场?无非是多了个累赘。
景楼失落地垂下头来。
平远侯不知他怨的根本不是纪兰舟撇下他不告而别,而是……
正想着,景楼瞥见挂在木架上的城防图。
忽然他灵光一现,撑着椅子缓缓站起来朝图上看去。
下一刻,景楼抬手指向图中一点笃定道:“他定然去了望川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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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川坡下的草场旁,赫然可见一群正在休整的蛮族战士。
草原上气候瞬息万变,此时烈日当头,毒辣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蛮族战士挤在阴凉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都几日了,不让生火也不让跑马,这和被齐人抓进牢里有何分别?”
“说的就是呢,整天吃干粮和肉干我这都屙不出屎来。
“还有那个齐人,杀了不就行了,还要留下他。”
“好吃好喝伺候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不会是大汗和那些齐人待久了,心软了吧?”
“靠我们自己未必不能夺回草原,偏偏要对一个远在天边的齐人唯命是从,真是丢人。”
“要我说,大汗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驰骋疆场的汉子了。”
“……”
午间天气炎热使人心焦躁不安,更何况经历看不到尽头的漫长等待着实令人心中没底。
战士们满头大汗地用手扇风,语气也越来越不悦。
其中有人不满地疑惑道:“你们说,可汗偏让我们留在此处究竟是何意啊?”
“什么可汗!”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一名蒙面的蛮族战士起身道:“他还未夺得玉牌未受天狼神的认可,还称不得可汗!”
他的声音洪亮,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天狼神对于蛮族来说无比尊贵,更是超越信仰的存在。
南大汗从未拿过玉牌,更遑论受到天狼神的认可和庇佑。
先前发问那人撇嘴道:“你若这样说,玉牌在穆雷手中我们去抢夺岂非对天狼神大不敬?”
说完,就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一时间人群中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又纷纷低下头来用拳头抵在胸口。
正在此时,从不远处的山谷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第128章
歌声仿佛是从天边降下来落到草场上一般,悠扬缥缈不知所起。
草场上的战士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朝身后的山谷看去。
“这曲子是……”
“这是向天狼神祈福的圣歌!”
有耳朵尖的人听出来曲调,激动地喊了起来。
往常每一年的春季各个部族中都会进行一场祭典仪式,以向天狼神祈求一整年马背安稳、草场茂盛。
只是今年开春到现在已经进入夏季,南大汗一直带领南方部族在草原各处奔波还并未举行过祭典。
这会儿,在本该空荡的山谷里竟然传来了久违的歌声。
神秘辽远的曲调像是有魔力似的令所有人的心中都腾升起一阵敬畏之情。
先前聚在阴凉处闲谈的那群蛮人也纷纷起身,他们将拳头抵在胸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虔诚。
“这荒郊野岭的怎会出现歌声?”
歌声实在太过诡异,人群中很快便有人疑惑道。
众人一头雾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一个头顶别着白色羽毛的壮汉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白羽蛮人巡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山头上。
“穆锡安达,方才山间有圣歌传来。”人群中立刻有战士上前禀报。
“圣歌?”穆锡皱起眉头,“前方守卫可有传号声传回。”
“并无。”
望川坡本该是一处秘密场所鲜少有人知晓其位置,况且没有号角声传来说明在附近巡逻的守卫也并没有发现异样。
声音自然不会是凭空出现。
人群中有人小声猜测道:“我曾经我额吉说过,草原上歌声的方向就是天狼神在召唤族人的方向。”
“这……不会是天狼神显灵了吧?”
“有可能!可是天狼神为何这会儿忽然现身啊?”
战士们三三两两议论起来,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便是信仰,对于这种寄托每个人的解读都不尽相同,终究不过是各自内心精神的趋向。
忽然,人群中黑巾掩面的蛮人惊呼一声。
“莫非是天狼神知道我们要抢夺玉牌,降世惩罚我们吧!”
此言一出,仿佛巨石投入水中瞬间激起千层浪。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猜测是否真因为部族纷争触怒了天狼神引下神罚。
南大汗的做派部族中有不少人早已看不惯,加之穆铁常常与齐人勾结在一起更是将族人当作讨好齐人的工具,更是另众人不满已久。
“定是天狼神不愿见族人之间手足相残,这才降世平息纷争。”
“若真是这样那如何是好啊!”
“天狼神保佑,天狼神恕罪……”
这边战士们议论的声音分毫不差地传进了穆锡的耳中。
他眉头紧皱怒目瞪视过去,厉声呵斥道:“胡说些什么!大汗继承玉牌名正言顺,何来降罚一说!”
穆锡是穆铁的亲随,在营中地位颇高,他一发话营地内顿时鸦雀无声。
先前窃窃私语的几个人也小心地低头噤声。
黑巾掩面的那个蛮人也缩起脖子不敢再开口。
“你们且记住,因为老可汗软弱无能一退再退让我们无家可归,”穆锡扬声道,“他本就不配拥有玉牌,更遑论传位于后代!”
他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众人不敢反驳。
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人们心中扎根,惶恐的气氛在营地中蔓延开来。
眼看营地内的气氛变得紧张低落,穆锡横眉怒目大喝一声。
“你们几个,”穆锡扬手点了几个人,“随我去山里看看究竟是什么耍的花招。”
说罢,他提起弯刀翻身上马。
被点名的几名战士互相看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骑马跟了上去。
殊不知,就在这队人马离开营地之后,先前躲在暗处喊话的蒙面黑巾人悄然退出人群。
蒙面人背着手泰然自若地穿梭在营地内,在各个帐篷间游走。
不远处正中央有一顶无比巨大且华美的帐篷,想必正是南大汗所在之处。
那蒙面人边走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炭笔和一张巴掌大的草纸,将营地内大小帐篷分布全都绘制在纸上。
正当蒙面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瞧见有个蛮人赤手抓着一块还滴血的生肉朝不远处的山洞中走去。
蒙面人露出面巾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笔收回到袖子里,抬脚朝山洞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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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穆锡带领着队伍一路沿小路往山谷深处一路前去。
穆锡环顾四周,双目紧盯着山谷中的每一处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跟在他身后的蛮族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生怕会遇见神明降临。
望川坡四周的山谷一片贫瘠,处处石笋林立难以落脚,一行人骑马没走多久只得下马改为步行。
“这瞧着不像有人的样子啊……”
“地上也没看到脚印,如何能有人躲在这里?”
“既然没有人那歌声是从何而来?”
“莫不真是天狼神显灵了吧……”
“要我说,八九不离十……”
跟在穆锡身后的蛮人低声耳语着。
山间偶尔一阵阴风穿过,所有人脊背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正在这时,山间忽然又响起一阵歌声。
歌声犹如天籁引人陶醉,但出现在人烟罕至的山谷中又显得如此诡异令人生寒。
“快,跟着声音走!”穆锡大声下令,然后整队疾驰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队伍一路翻山越岭,终于远远瞧见半山腰的灌木后露出的一个洞口。
穆锡的眼神一凛,抬手指挥身后的人加快脚步向后山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