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幽客垂眸望着谢寒林,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根歪的,怎么也正不回来。”
她自幼流落街头,学了一身偷鸡摸狗的本事,当年,谢幽客见她根骨出众,顽劣嬉笑的模样,依稀有几分眼熟,便留在了身边,一点点拉扯长大。
有她在身边,这些年,确实没那么寂寞,本指望她长大后能端庄持重些,没想到,还总是言行不端丢三落四。
谢寒林朝谢幽客道:“师尊,我这是小节不拘,大节不亏。”
刚说完,就又被谢幽客轻轻拍了拍脸颊。
谢清徵又感叹:“萧掌门还真是,没事就到处捡小孩儿,璇玑门里好多孤女,都是乱世那些年,她外出游历时捡回去的。”
谢幽客冷哼一声,没评价什么,腿上的两个小孩,转而聊起了萧忘情。
谢幽客不想提萧忘情。
她撩起自己的一缕白发,看了看,又垂眸望向腿上的两个孩子,她们哭闹嬉笑的模样好像都还在昨日,一眨眼,这般大了……
再一眨眼,儿时的种种情景,都浮现在了眼前,腿上的两个小孩,幻化成了她和谢浮筠的小时候的模样,她在树下舞剑,谢浮筠在一旁鼓掌嬉笑,她拉着谢浮筠切磋,切磋之后,两人肩并肩躺在草地上……
渐渐的,困意袭来,眼前又一黑,她闭上眼睛,带着一身酒意,坐在树下,沉沉睡去。
见谢幽客睡过去,谢清徵从她腿上起来,晃了晃一旁的酒坛,从怀里掏出一张蛊方,递给谢寒林:“今日我已经让她喝下蛊酒了,明日、后日……连喝日,她的白发应该就能复黑了。我看看日之内,能不能劝谢浮筠回来……不能的话,我打晕了绑回来。”
谢寒林惊恐道:“你能打过她吗?我师尊有时候都打不过她,之前我见她们俩每隔三天就要切磋一回。”
“我肯定不一打一啊。”谢清徵掰着指头数了数,“我、我师尊、沐青黛、云猗、姒梨,我们个人围攻,就不信打不过她一个。”
回到璇玑门时,正是夜晚。
谢清徵在各峰转悠了一圈,没瞧见谢浮筠。
她想起从前谢浮筠一声不吭叛离宗门的经历,有些担心,连忙跑去找沐青黛打探消息。
沐青黛暂时接管了璇玑门,忙着处理璇玑门的善后事宜,忙着切割瑶光派和璇玑门,头也不抬地道:“除祟去了,最近东海海域出了一只鲛妖,她提着剑就去了,肯定还要回来的,裴疏雪还有话要和她说呢。”
谢清徵喔了一声,暂且放下心来,回到缥缈峰的梅林,在一颗梅花树下,挖出两坛女儿红。
当年,她在缥缈峰悟道三年,闵鹤师姐外出云游,带回三坛女儿红,师尊出关的那一年,她挖了一坛出来喝,还剩下两坛。
她打算给闵鹤师姐送去一坛。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如今,萧忘情的魂魄被镇压,璇玑门的修士人人胆战心惊,生怕被天枢宗打击报复。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修士宣布脱离璇玑门,投奔其它宗门去了。闵鹤阻止不了,只能一面安抚留下的人,一面协助沐青黛处理善后事宜。她忙得不可开交,似乎只有忙起来,她才不会去想,恩师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谢清徵将一坛女儿红送到她的手上,看见她通红的眼眶,憔悴的神态,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息一声,然后朝她挥挥手,回了缥缈峰。
谢清徵携着剩下的一坛酒,去找莫绛雪。
距离拜堂成亲,过去了四日,她们师徒一直围着别人转,忙着各种各样的事,连交杯酒都还没喝上。
月色如霜,整个缥缈峰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
谢清徵飘回梅林,却没在梅林看到莫绛雪的身影。
她想,师尊此刻定是在缥缈峰峰底的寒潭修炼。
那寒潭是师尊加入璇玑门后,亲自去极北之地寻来的千年冰晶融化而成,灵气充沛,可解百毒,可疗外伤,也可辅助修行。师尊的修行速度远胜常人,与自己双修之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有寒潭加持,修行速度会更快。
谢清徵暗暗琢磨,得想个办法,把寒潭挪到天枢宗的那个秘境里去。
她还惦记着,要和师尊住进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秘境。
她隐匿身形,从峰顶飘到了峰底。
莫绛雪盘膝坐在峰底的寒潭边上,缓缓吸纳天地灵气,冷不防,一阵阴风拂过竹林,她听见竹叶沙沙声响,察觉到熟悉的气息,眉心微蹙。
睁开眼,不见半个人影,只见竹青水碧。
莫绛雪淡声道:“出来。”
月色下,竹枝上,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形逐渐显现,明眸澄澈,眉目间略带一丝阴郁,翩翩然出尘似仙,飘飘然姝艳若妖。
莫绛雪望着竹枝上坐着的那个红衣女鬼。
谢清徵笑吟吟回望:“师尊。”她从竹枝上飘下,走到寒潭的石桌旁,取出酒,斟了两杯摆好,“我们拜堂了,还没喝交杯酒呢,得补上。”
莫绛雪盘膝静坐,面无波澜:“我要修炼。”
默契太深,随便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能猜中对方的心思——什么交杯酒?分明是起了歪心思。
心思被点破,谢清徵缠了过去,自她背后,搂住她的脖颈,轻声道:“今夜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没有腥风血雨,没有阴谋诡计,亦没有亲朋好友,今夜的时光,她们只属于彼此。
莫绛雪道:“不巧,我清心寡欲。”
淡淡月光映照下,她的面容静谧似水,阖眸端坐的模样,更添几分清冷出尘。
谢清徵搂着她,不肯松手,忽觉自己像是话本子上缠着道士、引诱道士破戒的女鬼——便当真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不能清心寡欲,你同我拜堂了,要与我饮交杯酒,一个步骤都不能少。”
莫绛雪一本正经,淡道:“我所修之道不可饮酒。”
谢清徵:“胡扯。”
莫绛雪面无表情,继续说道:“也不可近女色。”
“诳语。之前与我双修的,不知是哪位仙子?”
人鬼阴阳双修,不同于寻常道侣,她的修为比师尊高,双修便只有师尊进益,等到她们师徒二人修为持平,方可共同进益。是以,这些时日,师尊一有空闲,便入定修炼。
莫绛雪又道:“居士请自重。”
谢清徵瞥了眼一旁的寒潭:“我若在水中沐浴……不知你还能不能静心修炼?”
莫绛雪薄唇轻启:“能。”
“我不信。”
“你试试。”
“那我真试了?”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解衣声,哗啦啦的水声,莫绛雪耳根微红,睁开眼,却瞥见谢清徵衣衫齐整,站在水潭边上,将手上的水珠弹了过来。
“不是清心寡欲吗?为何要看我沐浴?”
莫绛雪没有躲开,任由水珠溅在脸颊上,仰头看着谢清徵,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清寒的眼眸中,泛起了波澜。似水一般的温柔目光。
她还保持着盘膝修炼的姿势,目光却已经缠绕在了谢清徵身上,谢清徵做什么,她都看着。
谢清徵轻轻哼了声,伸手,替她擦去脸颊的水珠,随后,纵身飘到寒潭另一边的石头上,从乾坤袋里取出针线,同样一本正经地道:“好吧,师尊,我不闹你了,你静心修炼,徒儿就在旁边守着你,顺便给你绣一些香囊。”
莫绛雪并不修炼,而是问她:“什么时候学的针线活?”
她教过她剑、箫、琴、字、画……从未教过她女工。
“就是现在,就是此刻。”谢清徵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本书来,一边翻阅,一边穿针引线,还要调侃莫绛雪,“师尊,你继续修炼,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呢?”
莫绛雪温声道:“看我的妻子,为我绣香囊。”
她的语气极是认真,谢清徵听见那个称谓从她口中自然而然地说出,不由得微微一笑,片刻后,又忍不住实在克制不住心中的欢喜,轻笑出声:“妻子……我是你的妻子……哎呦,嘶——”
莫绛雪问:“怎么了?”
谢清徵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收起了针线,按着指尖,飘到莫绛雪面前,跪坐着,将手伸给她看,眨着眼道:“被针戳到了,你看,好痛,不能做事,真的要清心寡欲了,师尊,你该放心了,我不会引诱你了。”
撒谎。
这点伤痛,对鬼来说,几近于无。
莫绛雪也不介意她的胡言乱语,捉过她的手,看着指尖上的小红点,轻轻吹了吹,又用唇轻轻碰了一碰,然后抬眸,目光淡淡地望着她,望了片刻,脸颊缓缓朝她靠近。
谢清徵一动不动,望着那双淡然的眼眸渐渐泛起波澜,等到唇即将贴上她的那刻,她蓦然闪身后退,离莫绛雪三尺远,微笑着提醒:“师尊,你要清心寡欲。”
莫绛雪终于站起了身。她站在原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中波澜平复,负手道:“你不听话,该罚了。”
“师尊想怎么罚我?抄书吗?还是跪地面壁呀?”谢清徵飘到案几边,坐下,端起酒杯,“师尊,你若想不出要怎么罚我,那徒儿自罚一杯吧。”
师尊不愿与她饮交杯酒,那她自己喝一杯好了。
她将酒杯送到唇边,正要饮下,莫绛雪却闪身靠近,站到她面前,夺过她的酒杯,将酒水缓缓倾倒在右手上,淋湿了整个手掌。
然后,那只湿漉漉的手,沾满酒液的手,纤长白皙的手,送到她的面前,中指的指尖抵住她的下唇,轻轻按了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