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双玉记 > 第127章
  他想再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无用,只好摇头借着侍女的力气,走了出去。
  伊珏躺在榻上看着他愈发蜷缩成弯虾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后头,许久才询问白玉山:
  “我狠心吗?”
  白玉山不以为然:
  “你只是比他更清楚皇权的意志能做到什么地步,不给他们一丝发挥的机会而已。”
  “桑老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信会落到我身上罢了。”
  伊珏也愿意不信,但他有能力消除一个错误的结果时,他选择消除它,就可以让信任本身不要被试探,亲情不必受到皇权的挑战。
  他们都觉得这样就很好。
  被补药和珍馐连灌了一个月,伊珏身强体壮地进入了继续拔节期,再次被唤进宫,三巨头在上首坐着,他在下面站着,三堂会审的架势一摆开,伊珏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扑通”一跪,不解释不争论不吱声。
  三巨头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表态,长平肩上架着鹦哥,手上提着不知从哪个倒霉侍卫处抢来的长矛,两棍子拨开守门的内侍,旋踵提腿,一脚踹开木门,龙行虎步地闯了进来。
  她站在伊珏身前,长矛往地上一杵,震出了金戈之音,脸冷的像是淬了冰:
  “我儿子成不成婚,我这当娘的没开口,你们绕过我逼婚不成,还要逼命?!”
  鹦哥跳到伊珏肩头,拿脑袋蹭他的脸:“子虚,鸟刚回来!鸟回来就救你了!”
  伊珏捏着鸟嘴把它从肩膀上提下来往怀里一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鹦哥这些年不知被喂了多少私货,长了不少脑子,也辩得清形势,脑袋一缩,蜷在伊珏衣襟里装鹌鹑。
  躲在长平身后做完小动作的两个崽一个赛一个的装鹌鹑,空气冷得吓人。
  率先起身的是皇后,她说:
  “菟奴要下学了。”
  说完匆匆对另两位巨头行了礼,溜之大吉。
  太后同皇后一样,本就是被拉来充数,毕竟谁没人可用,她们这些住在后宫里的妇人也不用担心缺少了人手。心理上少了迫在眉睫之感,长平如今怒发冲冠,又占了母子天理,反倒是他们情理都不占,太后也不奉陪,接着儿媳的动作起身,说回宫用膳。
  甩了个毫不走心的理由,丢下兄妹对峙。
  坐在上方的兄长孤苦无依,又弱小又委屈又被削了脸面,瞪着眼睛强行给自己提气:“长平,你这是要弑君么?”
  长平“哈”一声,说话像是甩刀子:“来,夷我九族。”
  啊这……这可不兴说啊。伊珏在后面悄悄拽她裙摆,长平一只手背在后面对他打了个“快滚”。
  伊珏立马改跪为蹲,而后猫着腰,揣着鹦哥贴墙溜了。
  做贼似地溜出宫,伊珏才长长松了口气,将鹦哥架到肩上,从荷包里掏果脯喂它吃:“你和长平最近忙什么去了?”
  鹦哥吃着果脯,想了会才说:“抄家,杀秃驴。”
  它用羽翅学着人一样拍胸脯,自己赞赏自己:“鸟,追秃驴,长平追鸟。”
  伊珏感叹:“你可真是越来越有用了。”
  鹦哥知道自己被夸,得意地又歪头同他贴贴,丝毫看不出从前那只街溜子野鸟的影子。
  驯化是一门高深的艺术,人驯鸟,鸟也驯着人类,在荷包里随时揣上果子喂养它。
  伊珏坐上自家的马车,在车里翻出果干点心和热茶,与鹦哥一起吃吃喝喝,等到宫门快要落锁,长平才出来。
  她进车厢一看两只吃饱喝足甚至打起了小嗝,气笑了:“你还有脸吃。”
  伊珏连忙给她斟茶,又谄媚地将剥好的核桃仁奉上,笑嘻嘻地问:“怎么没顺便接上阿蛮,我都快一旬没见到她,就丢在宫里不管了?”
  长平说:“你怎么不去接?”
  伊珏顿了顿,果断抓了两瓣核桃堵嘴,怨自己多话。
  阿蛮是赵家的异数,从前还小,遇事能把自己气到晕厥,如今长大了些,不再向内自耗,学会了向外发散,眼里愈发揉不得沙子,像个活阎王。
  将来适合进大理寺,每天都能将官员折磨的生不如死。
  提起小阎王,母子都将核桃仁塞进嘴,仿佛是什么龙肝凤髓。
  伊珏灌了口茶咽下核桃仁,想起来问:
  “你去哪抄家了?秃驴又是哪一出?”
  他不说也罢,一提长平便觉得手痒:“你查邪祭的案子,刚起头就失踪一个月,回来又躺一个月,你觉得案子会落在谁身上。”
  说着拍了拍车厢,让阿楮转道赶车去庄子,府里也别回了,反正阿蛮在宫里,驸马仍旧失踪,一位主子都没有,不如直接去‘提灯’。
  白玉山忽然道:“你继续接过来,趁此将野祭淫祠清理一遍。”
  伊珏“哦”了声,心里便有成算——这东西确实得管一管,什么玩意都拜,看似往下一跪三炷香而已,实际被拿走了什么,都说不准。
  马车出了城一路奔驰,天色已黑透,车轱辘微微离地做出一副急奔的样子,前方拉车的两匹白马也习以为常地撒开四蹄装腔作势,平稳的车厢忽地一颠,马儿的嘶鸣声紧随其后,伊珏猛地抬头,顺手从长平座下抽出长刀,长平也反应极快地弯下身抽出刀来,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各自跳出车窗。
  反应最慢的是吃撑了肚皮将脑袋埋进翅下睡着的鹦哥,它懵了一会才醒过神,扇着翅膀追出去,破口大骂:
  “龟孙!敢偷袭鸟爷!”
  鹦哥飞出车厢,天黑的像是被谁罩了一块幕布,星月都被隔绝在外,空气凉丝丝的,像是雨丝,更像是雾。
  大多数禽鸟被黑布蒙上就是个睁眼瞎,鹦哥也不例外,明知道有事又什么都看不见,又气又急时听见伊珏唤他:“鸟爷快过来,我给你点灯。”
  伊珏同阿楮和长平三人背靠背提刀站着,另一只手往虚空一伸,一盏白骨灯笼发着朦胧红光,像是虚空里有一纸画布,而骨灯便是从画布里逐渐成型,落在他手上。
  鹦哥扑扇着飞过去,停在伊珏肩上,心头大定,没忍住“嘎”了一下,像打了个惊嗝。
  “阴气真重。”伊珏说将骨灯递给长平:“人必然在附近,你带阿楮去堵,这里交给我。”
  长平接过骨灯插在腰间,对阿楮打了个手势,两人在血红色的光里逐渐走远,像是被黑暗吞没。
  骨灯是作孽的妖类被活剔的骨头,这些进血食的妖活着时以血孽为食,死后孽骨也源源不断地吸入血孽冤气,被刻着法阵的灯芯烧灼净化,成为一盏照明的光,能冲破阴障,走出迷阵。
  伊珏等视野里再也看不见红光才收起长刀,同白玉山笑道:
  “也不知是什么蠢货,拿阴魂来害我们,哪怕是来几个抡斧头的妖呢,还能唬我一吓。”
  白玉山就看着他将鹦哥往怀里一揣,掏袖子取出三根黄澄澄的手指粗长的香,手一捻,香火自燃。
  伊珏高举香火,既不祝祷,也不作法,底气充沛地唤了一声:
  “儿子有请阴神现身。”
  后台邦硬,就是这么简单。
  第九十七章
  哗啦啦的铁链拖地声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穿透了黑压压的天空,随着铁链声愈来愈近,伊珏隐约听见什么东西“波”地一声碎了。
  声音响起的同时,星月冷清的光辉忽而出现。
  伊珏披着星光举着香站在原地,微微歪头,听见更多的铁链声穿梭在空气中,像一道道催命符,穿过还没来得及发挥的阴魂,像极了竹签串糖葫芦,一个接一个,直到布下大阵的地域全部肃清——不知哪群倒霉鬼,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布下这阴鬼迷阵,大阵刚起就没了。
  相当于擂台上刚摆了个起手式便被裁判宣布已经输了,想想都替他们觉得惨。
  他熄灭香火收好,转身朝着铁链停下的地方跑过去,边跑边喊:“爹?父亲?”
  被请来的阴神揣着双手等他跑到跟前,见他喊着“父亲”便要往身上爬,伊墨一巴掌抵住了他脑门:“你十六了,还当自己六岁?”
  十六也不是不能爬,但爬起来没有六岁时爬树般的快乐。伊珏嘿嘿笑着,踮脚从伊墨肩头看过去,那勾魂链上一串儿奇形怪状的阴魂,每一个都浑浑噩噩,缺胳膊少腿。
  “九九。”伊墨说:“不用数了。”
  近百人丁,多为青壮男女,正是家中梁柱,被掳走折磨成滔天怨魂,伊珏皱着眉走过去挨个打量。
  再戾气深重怨气冲天的阴魂,一旦被勾魂索擒住都是地府归客,只是这群阴魂被残害炼化,魂魄不全,垂着头呆滞地保持着亡时被凌虐的模样。
  衣物污浊,但能看出粗布衣裳齐整;鞋袜简陋,却非草鞋而是布履。不是田地间做活的村民,更像是城中百姓。
  以本朝耳目遍布天下的情形,能在城中拘走这些青壮人口还不惊动衙门和“执灯”,还能准确地在他们回庄子的路上设伏,若说没有庞大的运作和内贼,鬼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