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绝大多数要比贺兰庆云年纪大,但他坐在主位丝毫不怯场,显然已经下意识将面前这些人视作自己的附庸。
他摇晃酒杯,浮起一丝邪笑,忽然注意到钟少韫一直在看自己,便直直回以更加侵略性的一笑,眼睛瞪得浑圆,嘴角翘起,狰狞面目像极了山间豹子,下一刻能直接扑上来咬人的喉咙。
在贺兰庆云眼里,钟少韫不过是只兔子,盘中餐就该有盘中餐的自觉。他眼看自己的神采已经让钟少韫彻底服气,便踌躇满志,洋洋得意,又来了一杯。
钟少韫环顾四周,在酒香和肉香里,并没有看见达奚铎。
“盟主,为何达奚铎不在?”钟少韫问。
“他有别的事要忙,叶护,你关心他做什么?”贺兰庆云有些醉意,“马上就要有好戏上演了,叶护别着急呀。”
钟少韫咬唇,揪紧大腿上的衣料。
下一刻,贺兰庆云骤然摔杯!
很快从外面围上来一群杀手,他们纷纷瞅准自己的目标,如同鹰隼迅速俯冲,在这些贵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抹了脖子,喷薄而出的血让红线毯多了一抹殷红,人人的身上都有冒着热气的鲜血,周遭是一片血腥世界。
从安宁祥和、饮酒作乐,到遍地尸骸断肢,鲜血淋漓,不到须臾,钟少韫甚至连任何呐喊或者求饶的声音都没听到,面前便多了十几具尸体。他们有的刚与贺兰庆云商议合作,拿出了最好的诚意,而贺兰庆云表示会恩泽他们,也会好好当这个盟主,大家美美与共。
没有人知道死亡降临得这么快,快到他们还没有从浓浓醉意中睁眼。钟少韫热酒猩红,白锦衣绽放蔷薇一般的鲜红,有些黏稠,小如巴掌的脸上,点点红梅绽放。
贺兰庆云期待地看着钟少韫,他习惯了折磨温驯犹如兔子似的钟少韫,期待从各种各样匪夷所思、惨无人道的迫害里,看到钟少韫一些异于常人的情绪,可他没想到,钟少韫也在与他的博弈里,越来越坚韧,越来越超乎他的想象。
有一瞬间,贺兰庆云看到了当年信誓旦旦绝不改口的贺兰颉罗——
“我看到了。”
这句话在贺兰庆云脑海里炸开,并与眼前的钟少韫重合。他握刀柄的手颤了颤,“你说什么?”
“盟主心狠,想要独揽大权,不想在这些旧贵族嘴里讨肉吃,所以趁着祭天仪式的机会,把能威胁自己的人全杀了。各部落第二顺位的人会感激你,再加上你有了功绩,众人无不惧你。让人由内而外怕你、臣服你,这就是你的目的吧?”钟少韫偏过头,脸色发白,衬得脸颊的血格外明显。
“被人看穿的感觉,很不爽呢。”贺兰庆云嘴角一提,手执长刀,一步步向前走去,奔向一个困扰自己很久的梦魇。他踩着鲜血,一步一个血脚印,弯下身,在钟少韫眼里搜寻着什么。
没有一点儿畏惧或是求生的意志。
他足够喜怒无常,也以折磨人为乐,见惯了跪下求饶的人,述六珈也是其中之一,她有着酷似贺兰颉罗的脸型和痣,碰了一下玉观音,被他掌掴,而后哭了很久,侍奉他更加小心谨慎。
比起述六珈,他对钟少韫的折磨更加残酷,可为什么,这人和旁人截然相反,难道是靠着贺兰夫人撑腰么?贺兰颉罗又何尝……
“是你。”贺兰庆云瞳孔乍缩,他的狂妄导致他一直回避着最大的可能,即钟少韫就是贺兰颉罗。他在心里想,贺兰颉罗应该早就死了才是,被人烂泥一样践踏欺凌,不死也该疯了,怎么会……怎么会成长为现在心思缜密又不卑不亢的模样?
兰摧玉折,风霜雨雪之后,为何还是这幅坚韧不折的脾性?
此前贺兰庆云一直否认这种可能,他不相信。然而桩桩件件之下,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弱者的“威胁”。
钟少韫舔了舔唇边的血痕,又是那副迷离醉人的笑,用轻佻的语气说道,“这是对我的考验么,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试图理解贺兰庆云,这就是个变态。
六逆,《左传》中石碏谏卫庄公中所提出的六种违逆,即“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指:卑贱的妨碍高贵的,年幼的欺凌年长的,疏远的离间亲近的,新人离间旧人,权势小的超越权势大的,邪淫破坏道义。表现了儒家思想中顺从的道德,与之相对的亦有石碏提出的六顺。
第190章 婚礼
钟少韫从牙帐出来, 转身回到自己毡帐里换衣服。据唐平说,卢彦则今日跟着卢臻走了,订婚仪式如期举行。也就是说, 从今日之后,他和塔娅的婚事将会被所有人都知晓,木已成舟, 不会有任何更易的机会。
毡帐里没有卢彦则, 也没有他随身携带的悲回风。
其实有这么个结局, 钟少韫还挺高兴的。他木然地换着身上血迹斑驳的衣服, 擦干净脸,换上昨天已经准备好的红衣,一串串珠玉自脖颈垂下, 透红颜色愈加喜气洋洋, 除了那张脸上并没有笑容。
下午,场地已经布置完毕,鲜花簇拥着彩带和旗幡,背后是山川, 天地辽阔,代表着至上神祇。在宣布婚约之前, 男女要祈祷上天, 希望获得上神祝福, 白头偕老。同时, 他们要为对方戴上花环, 以至诚之心, 再度躬身一拜。
劫难后幸存的贵族在贺兰庆云心腹强兵的看守下纷纷入席, 长戈把他们围了起来, 谁一有动作便当场阻止。血腥镇压下, 他们敢怒不敢言,亦因失去首领无人主事,只能服从贺兰庆云的命令,只求能活着回去。
达奚铎在外面招待客人,胸襟前簪了朵花。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幸存下来,又得到了两边好处,贺兰庆云不杀他,又不喜钟少韫,往后二把手就是自己,再加上钟少韫和塔娅联姻,二部关系更加紧密。
至于喜不喜欢,可以后天培养。塔娅目光短浅,不知道慢慢来的道理。
贺兰庆云在前面得罪人,达奚铎在后面收好处,甚至还把卢彦则骗了进去——幸亏听了卢彦则的话托言照顾小女儿压根没赴宴,但他根本不可能反抗贺兰庆云,他就指望着这么个人在前头揽仇恨呢。
他颇为满意,卢彦则的话竟然无比正确,只是这交易太伤元气,还是别做的好。
塔娅手里拿着截儿甘蔗,脖子酸痛,侍女在她身边按摩。达奚铎快步上前把甘蔗扔在地上,“别吃这么甜的了,等下胖成猪!”
“啊?!干嘛呀,我又不是一年四季就吃这个呀!”塔娅气不过踢了踢腿,“嫁人后不能吃甘蔗吗?我不要嫁人我要吃甘蔗!”
达奚铎无语了,怎么就教出这种女儿来?“马上就要参加仪式,你能不能装一会儿?别给你爹丢人了!”
其实塔娅冷汗频出,她一边搪塞着达奚铎一边想怎么那个恐怖男人还不出现。她只是说了句“未婚夫”那人的脸就变得铁青好像下一刻就要砍她似的,天可怜见这也不是她想要的婚事啊!
等等……心上人?
塔娅福至心灵……两个人睡一张床,又看不到别的新人,那么……
“啊!”塔娅大喊,头上牛角银饰因幅度剧烈而歪斜扯到头皮痛得她嗷嗷叫唤都流出泪来,“呜呜呜你出去你出去!”女孩撒泼耍赖,对达奚铎又踢又打,“你快出去!”
达奚铎被扫地出门,“这姑奶奶……又怎么了这是?!”
不过达奚铎显然没想太多,一转脸换了表情,高高兴兴赴宴去了。
钟少韫和那个恐怖男人的关系竟然是……塔娅红透了脸,两个人睡一张床,那么亲密的吗?她一直在找姑娘没想到是个男的!塔娅咽了口唾沫,当场想跑路,无奈这衣服又大又重,让她动作不开。
她托言要放放风,站在毡帐门口。日头逐渐往西,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她眯着眼,又看到那个鹅黄衣衫的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截儿甘蔗。
塔娅舔了舔嘴角,她爱吃甘蔗没别的,主要是甘蔗真的好甜。在草原能吃的,要么腥要么咸,甘蔗好啊,清爽香甜,嚼嚼吐掉,不影响吃别的东西。她艰难地走过草地,往男人那边走了走。
温兰殊心有所感回头,塔娅则目不转睛指了指他手里的甘蔗,“你能给我一截儿吗,我拿东西给你换。”说着,就去下了耳朵上的纯银耳饰,一长串的银片丁零当啷响,她双手呈上。
温兰殊哭笑不得,“不用了,你想吃,我这儿还有很多。”他把甘蔗给了塔娅后,打趣道,“接下来的事儿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你要是不开心就来找我,我给你吃不完的甘蔗。”
塔娅心想还有这等好事?不管了先啃手里这个吧。
·
塔娅被赶鸭子上架来到台子前,和钟少韫一起。俩人貌合神离,在旁人看来是金童玉女,她小脸蛋圆滚滚的,钟少韫又秀气,看起来很般配——达奚铎大抵是这样想的。
至少这样一来,钟少韫彻彻底底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