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真如名字里那般,用尽最后一丝余热,成就各路诸侯逐鹿,断了贺兰庆云挟持皇帝的念头。
白琚往长安的方向望了一眼,旋即不带任何留恋转身就走。
商旅流离多年,他乡非故乡,事已至此,也该回去了。
第192章 回京
次日, 钟少韫接任贺兰部狼主之位,盟主改由达奚铎担任,一场厮杀消弭无踪。钟少韫为表自己歉意, 认塔娅做了妹妹。
这些动乱与很多人都无关,草原依旧长青,河水静静流淌, 一到晚上, 盛大的篝火燃起, 整个部落沉浸在一片暖光之中, 处处充满祥和,似乎一切没有发生过。
钟少韫和达奚铎商量完,天已经黑了, 他踱步至贺兰老夫人的住处, 里面已经站满了人,无不担忧地看着身体水肿气若游丝的老夫人。
“昨日发生的事,没有告诉老夫人吧?”钟少韫问。
婢女摇了摇头,泣不成声, 主要是因为老夫人太过慈爱,对待婢女亲善, 让人把她当祖母一样。于是钟少韫慢慢走到她身边, 握住她沉重的手。
老夫人艰难睁开眼, “你……阿罗, 回来啦?”
钟少韫百感交集, 因为贺兰戎拓的缘故, 他并不是很想承认这个身份, 因为那人和贺兰庆云一样, 都是一心杀伐的刽子手, 钟少韫最讨厌这种人。
但他不讨厌贺兰老夫人,在心里也把贺兰夫人和贺兰戎拓割席。只是如今他和温兰殊联手杀了贺兰庆云,该怎么回应老夫人呢?
钟少韫点了点头,“是我,老夫人。”
“你回来了,阿罗。”那双粗糙的手摩挲着钟少韫的手背,眼角流下泪来,“娘知道是你,一直都知道。孩子,这么多年,你还……”
或许是到了弥留之际,老夫人浑身忽然有了气力,“你过得好吗?”
钟少韫不知该怎么说好,答案似乎是否定的。他忍受了非人的艰难,一步步走到今天,可他又不想让贺兰夫人记挂,于是把一切伤痛和忧愁都放在脑后,“过得很好,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阿罗那么聪明,能被你喜欢的人,一定很幸福……”贺兰夫人喘着气,只不过几句话就让她有些乏力,动作迟滞,她另一只手覆上钟少韫的手背,“这么多年,是娘对不住你。”
“您没有对不住我。”
“好孩子,告诉娘,是因为他吗,因为你哥?”贺兰夫人追问,她迫切想要知道答案,因此问得也直接。
钟少韫支支吾吾,他真的很想把贺兰庆云真实的面孔全说出来,可是死者为大,再加上他占了好处,在贺兰夫人病重的时候说这些,不太好。
只见贺兰夫人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苦命的阿罗啊……”
知道?钟少韫茫然了,贺兰夫人是知道多少?
可他来不及问,贺兰夫人就闭上了眼,与世长辞。周围爆发哭声,有好几个受过老夫人恩惠的婢女甚至扑上前来。
钟少韫在嘈杂声音里孤身一人出了帐篷,允许这些婢女不必陪葬,并为老夫人准备丧礼。手下领命,马上紧锣密鼓准备去了,周围人来人往,都有要忙的事。
只有钟少韫,具备沉浸忧伤的资格。
他忽然心里好难受,四肢也轻飘飘的,像一个鬼魂飘来飘去。母亲都知道?也就是说知道贺兰庆云对自己的意图?当初战争中他被抛下,贺兰夫人也知情?
原来那些关爱,不是爱屋及乌,而是愧疚。原来无私的母爱,也带了几分脆弱和力不能及,才导致他流离失所,备受欺凌,而始作俑者亦因为母爱,逃之夭夭。
贺兰夫人愧疚了一辈子,能做的也只有在钟少韫以牙还牙后轻飘飘来一句“苦命的阿罗”。
毕竟她,什么都做不了。
钟少韫蹲在地上,他说不清楚,为何在大仇得报后,没有一点儿高兴,这些成就和他那么多年来的非议与痛苦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如果没有这一切,他应该会是怎样的人呢?
“阿韫。”
钟少韫泪眼婆娑抬起头,面前卢彦则已经站了很久。
“彦则……”钟少韫起身扑向卢彦则,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他这么多年,无奈过,退缩过,挣扎过,底色是绝望的。
为数不多的希望和卢彦则有关,是那人把他从泥沼里提起,告诉他,你该活得像人一样,你的聪明才智也有用武之地……
“他不是贱人”——钟少韫偶尔会想起那人挡在自己身前说的这句话,一次又一次,卢彦则都把他往希望遍布的地方拉,让他活下去,让他堂堂正正活着,虽说一开始的意图可能不纯,不过之后的发展完完全全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钟少韫抱得很紧,行色匆匆的人群,和沉浸在一片夜色的天地山川,璀璨星光,好像都和他们无关,他们只是紧紧相拥,便拥住了自己的世界,被温暖以待。
“好了好了,又哭了是不是?”
“你说不讨厌哭哭啼啼的人。”钟少韫佯嗔。
卢彦则轻拍钟少韫的背,“嗯,不讨厌,很喜欢,从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喜欢得不得了。那时候我还纳闷,怎么会有人长得和我想象中喜欢的人一模一样。”
“唔。”钟少韫有点把持不住,卢彦则怎么也学了这些话。
“走,我和十六叔说了,过几日回京一趟,以后半年京师半年草原,弟弟还在呢,身为兄长不能扔下弟弟不管,得看他成家立业,虽说这弟弟比我还猛,直接取人首级,可能不用我管。”卢彦则和钟少韫十指相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述六珈快生了,我当几年狼主,然后位子还给这孩子。”
“那要是个女孩呢?”
“女孩更好,那就当女狼主。”压在自己心头的那座大山消失,钟少韫说话都轻快起来,“之后我们就能一起,天大地大,想去哪儿去哪儿。”
“好。”卢彦则又像上次那样,揉了揉钟少韫的头发,觉得这样很好玩。
命运多舛,颠沛流离,万幸,有你在我身侧。
·
温兰殊准备启程,达奚铎的和谈使者刚好跟着他们的商队回去,将针对大周与漠北议和而进行磋商。
达奚铎比较保守,卢彦则之败还能是不认得路落了圈套,这很明显已经不能让大周再次中计。故而他让使者和谈,同时观察大周国情如何,谈拢了就谈,谈不拢就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周底子尚在,和草创的漠北比起来,明显一个庞然大物。
卢彦则和钟少韫结伴回去,卢英时跟温兰殊靠得很近,卢臻的威严下唐平啥也不敢说,只能待在这位老人家身边,不那么尴尬。
聂柯还和唐平交流了一下烹饪心得,二人相约回到京师一定要再做点儿什么好吃的。
商队从早至晚,到临近客栈歇息。温兰殊检查货物入栈,忽然箱子砰砰响了两声。天正黑,周围也没什么灯光,人影更是稀疏,温兰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下一刻,砰砰。
“有人吗快放我出来!聂柯!唐平!死哪儿去了?!”
塔娅!
温兰殊默念几遍这大小姐怎么跟来了,只见塔娅还不等箱子打开就破口大骂,“去哪儿了?就知道吃是不是?长了张嘴就知道吃!且等着吧,看我出去不——”
塔娅愣住了,被封条贴了的箱子打开后,她一双幽幽明亮的眼刚好对上温兰殊的脸。
塔娅眨巴眨巴眼,一瞬间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是……是你呀。”
“你怎么来了?”温兰殊哭笑不得,“我这就联系达奚盟主,把你送……”
“不要!”塔娅心碎大喊,“我回去就得相看适龄男子谈婚事了,我不要!我要来大周吃甘蔗,还有很多甜饼,我最想吃樱桃馅的,求求你了,你别告诉我爹……”
温兰殊无奈,把罪魁祸首唐平和聂柯叫了过来,“解释一下吧,怎么把人家姑娘带过来了。”
唐平:“晋王听我解释……”
聂柯:“晋王听我……”
然后二人就把塔娅强行让他们带来的实际情况交代了出来,“我们也没办法,这小娘子好生虎,又说跟在晋王身边不会有什么岔子所以我们就……”
温兰殊扶额,“塔娅,你为什么要来?”
塔娅从厨房里偷了俩炸的糖糕,“我想来呀,为啥要问为什么?我不想吃牛羊肉了,想尝尝中原的甜点心。晋王不是说两国和平没有战事吗,为什么我不能来?”
也没什么错……就是觉得好怪。
回到长安后,废墟上重建的京师比之前多了些人,依稀可见火焚烧过的痕迹。李楷本就没啥钱了,所以一些宫殿没有修缮,自己待在乾极殿不问世事,朝政全交给了温行和萧坦。
东面战场捷报频传,铁关河被围在汴州城,回天乏力,事到如今,就等着萧遥凯旋。
温兰殊的宅子被李楷下令特意重新修缮,原本吱呀作响的门扉也换了,一扇崭新漆红木门前,温兰殊还有些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