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如水,四野万籁俱寂,唯林宅灯火通明,映照一夜无眠。
离末与林泽清坐立难安,频频望向门外。
“离哥,且稍安勿躁。你这般来回踱步,晃得我心慌。”林泽清忍不住开口。
离末脚步一顿,眉间忧色未褪:“陛下与公子离府已久,至今未归,恐生变故。”
他沉吟片刻,道:“若至破晓时分仍无消息,我便去县衙亮明身份,派人搜寻。”
“嗯。”林泽清虽知县令不是好人,可眼下我没有更好的法子,况且,若他知道皇上亲临柳城,难道还真敢太岁爷上动土?
二人相顾无言,唯有烛影摇红,映照一夜忐忑。
晨光熹微,才合眼不久的二人已然转醒。
这一夜,林枕书与楚卿辞都未曾安眠——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听着虽风雅,实则并不惬意。山间露重,蚊虫扰人,兼之地面坚硬,难免辗转难眠。
楚卿辞大半个身子都倚在林枕书怀中,虽得几分软意,却也睡得并不踏实。
而做了一夜“肉垫”的林枕书,更是浑身酸麻,难以安枕。
楚卿辞先从他怀中起身,眉眼弯弯地望着他轻笑:“养尊处优的陛下,这一夜可委屈你了。”
说着向他伸出手,欲拉他起身。
林枕书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轻刮了下他的鼻尖:“顽皮。”
楚卿辞正要俯身去背装药的竹筐,却被林枕书抢先一步拎起,利落地背到自己肩上。
他见九五之尊背着采药筐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一时忍俊不禁。
林枕书却浑不在意,反倒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走,夫人,我们回家。”
林枕书抱着楚卿辞踏入林宅时,晨光正穿过庭中合欢花树的枝叶,洒下斑驳光影。
离末与林泽清一夜未眠,闻声急急迎出,却见陛下亲自抱着楚公子归来,皆是一怔。
他眼神中满是惊喜,声音略有颤抖地唤道:“楚二公子!”
“离末——”楚卿辞开口唤了声算是打过招呼,却微窘,轻推林枕书胸膛欲要下地,却被揽得更紧。
林枕书面无赧色,只淡淡扫二人一眼:“备热水与早膳。”说罢径自向内室走去。
离末目光掠过楚卿辞微肿的唇与颈侧红痕,一想到二人此前便是如胶似漆,便不由地微红了脸。
而林泽清却彻底愣住了,方才皇上怀中所抱之人不正是挂在王府主屋那位画卷上的公子吗?
方才见皇上抱着他时眸中的宠爱,及那位公子一副坦然又不经意间的娇羞,啊!原来这两人竟然是那样的关系。
林泽清这才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细细思量了个便。
所以……皇上,广布天下悬赏的告示竟然是为了寻他的心上人,还是位谪仙般的公子?!
他确认似的看着离末:“统领,这便是楚卿辞楚公子?”
“嗯。”
“王府中画上那位谪仙般的公子?”
“嗯。”
“最后一个问题,他是……是……他是皇上的心上人?”
离末轻笑了声:“如你所见。”
林泽清呆立当场,一国之君喜欢一位男子!可,方才所见,二人随便往那一站便已成画,着实般配。
县衙内,县令王明捻着胡须,面色阴沉。
派去的探子回报,楚书又回到了林宅,此前衙差分明问过王叔,对方答复楚书已远行。
可一夜之间,远行之人回来了,而那位谪仙般的公子却又不见了。
眼下,林宅近日又住进一位气度非凡的公子,且林泽清不是说要去京中投奔,怎地又无故返回青城?
诸多巧合之事,太过巧合,他凭直觉断定此事定有蹊跷。
“大人,”心腹师爷悄步上前,低声道,“探子方才又来报,说瞧见……瞧见那两位在院中举止亲密非常,不仅出入相拥,更是耳鬓厮磨、亲吻缠绵,夜间亦是同宿一室,俨然一对爱侣。”
王明指节叩着桌面,冷哼一声:“这楚苏兄弟两人神神秘秘地,怎么还是个断袖?”
他忽又沉吟,“不过……本官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速去,将公告上的画像取来。”
“是!大人。”
师爷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便将画取回,县令一看:“你来瞧瞧,这悬赏公告上的‘楚卿辞’与我们那日在林宅内所见的那位美貌公子的容貌,是不是有五六分相似?”
师爷端详了片刻:“大人所言不差,属下也这么觉得。”
“可,你说,这人又为何……也说不通,除非……有一种能让人一夜之间改头换面的灵丹妙药。”
师爷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大人,是否灵丹妙药,属下不敢妄断。不过……属下曾听闻,世上有一种精妙绝伦的人皮面具,贴敷之后,可令人容貌大变,几乎瞧不出破绽。若那楚公子当真……”
王明眼中精光一闪,倏然坐直:“人皮面具?难怪……”
他越想越觉可能,当即下令:“加派人手,给本官死死盯住林宅!尤其是那楚卿辞,一举一动都给本官瞧仔细了,一丝破绽都不许漏!”
“是!”师爷躬身应道,迟疑片刻又问:“那……眼下是否要直接发难?”
“不急。”王明捻须冷笑,“既然起了疑,便不可打草惊蛇。你先去,借核查户籍之名探一探虚实。本官倒要瞧瞧,这楚公子与他那位‘贵人’,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隔日,师爷便领着几名衙役上门,假作巡查,目光却时时审视楚卿辞的容颜。
楚卿辞从容应对,言辞滴水不漏。
林枕书大步走出宅门,面若寒霜:“诸位频频来此何为?巡查?竟查到寻常百姓家中?”
他语气骤冷,续道:“转告你们大人,若真有闲心,不如多关切百姓疾苦。若再行此等唐突之举……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师爷本想呵斥,却被林枕书一身凛然气势所慑,一时辨不出虚实,只得悻悻而归。
王明听得通传,气得吹胡子瞪眼:“没用的东西!三两句话就把你们唬住了?”
师爷与衙差慌忙跪地:“大人恕罪!”
“罢了。”王明拂袖起身,“本官亲自走一遭林宅,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是!”
林宅院内的合欢花开得正盛,红白粉浅缀满枝头,如烟似霞。
此时,楚卿辞正偎依在林枕书怀中,目光轻柔地落在那片绚烂之上。
“卿辞,你择选此处定居,可是因这合欢花?”林枕书低声问,指尖拂过他的墨发。
楚卿辞在他怀中轻轻蹭了蹭,耳尖微红:“枕书既已猜到,又何必再问……”
林枕书低头吻了吻他的侧脸,温声道:“此花寓意极好,回京后,朕命人在宫中遍植合欢,可好?”
“此花喜温喜湿,在京中培育怕是要费些周章。”楚卿辞轻声道,眼中却漾着笑意。
“无妨。”林枕书将他揽紧,“只要卿辞喜欢,朕便命天下花匠尽心培育。”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林枕书面色微沉:“看来县衙那些人,终究是按捺不住了。”他低头看向怀中人,“此处纷扰,不若明日便随朕返京?”
楚卿辞寻思了片刻,此处是非多,断然不适宜继续待下去,遂颔首:“也好。”
敲门声愈急,伴随着王明的高喊:“开门!本官奉命缉拿要犯!”
离末听到响动快步上前请示,林枕书冷声道:“开门罢。这笔账,朕迟早要与他清算。”
大门开启,王明带着衙役一拥而入。他见楚卿辞又恢复了绝色容貌,顿时怒火中烧:“好个钦犯!竟敢易容藏匿于本官眼皮底下!今日化作楚书,明日又扮作其弟,如此频繁改换容貌,若非心中有鬼,又是为何?”
林枕书将楚卿辞护在身后,冷笑一声:“县令所言悬赏公告,画的可是你所见之人?且谁和你说那份公告写的是捉拿钦犯,依我之见……不过是一则重金寻人的告示罢了。”
他说这话时,不禁回眸看了楚卿辞一眼,果见他意味深长又颇无奈地看着自己。
林枕书内心不禁埋怨起,宫中那些个滥竽充数之辈。
院外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
“这画像与楚公子全然不像。”
“县令莫不是又要欺压外乡人?”
“上回就见他对楚公子图谋不轨,如今又来找茬……”